一個小小生員,你知道他明天能不能中個兩榜進士?這是自己潛在的同僚,甚至有機會成為自己的上司,大家都是讀書人,什麼籍貫呀、座師呀、哪一年中功名呀,七拐八繞,總能扯上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公事自然要辦,但是卻不必結下額外的嫌隙。
於是,吳知縣和顏悅色地道:“既是生員,你可不跪,一旁站下。”
“謝大人!”夏潯昂然走到一邊,氣定神閒地站定。
吳知縣這回也不拍驚堂木了,只是問道:“楊生員,現在你本家兄弟一十八家,告你屠殺健牛九頭,可有此事?”
夏潯睨了楊羽一眼,心中冷笑:“一群六百年前的土包子,跟我鬥法?”
他拱一拱手,鎮靜自若地反問:“學生請教老大人,律法與條例,若有衝突,何者為重?”
第124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吳縣令一怔,立即提高了警覺。
這可是公堂之上,他是本縣的大老爺,而且他這個縣就在應天府治下,幾乎發生點什麼大事小情,就能直達天聽,要是答得有誤,貽人笑柄,那丟人可不只一個江寧縣了。
他是主審,他可以不答,但他同樣有好奇心,他想知道這個青州生員如此詢問的真正目的,而且這個人的身份背景他還沒搞清楚,若不是夏潯自己說,他還不知道對方也是有功名的人。這裡是應天府,應天府的水很深,龍蛇混雜,但凡不明底細的人,總要客氣些才好,這是在天子腳下做地方官的人普遍的共識。
吳縣令斟酌著,小心翼翼地答道:“這個麼,律法者,常經也。條例者,權宜之計也。自然是不能一概而論的,兩者若有衝突,縱然因此損了條例,亦當維護律法,蓋因不可以一時之權宜,而毀萬世之根本。”
夏潯暗暗一笑:“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這個時代還不是一樣,有上位法、下位法之分,前者大於後者,兩相沖突,當以維護前者,這個道理古今一理。”
夏潯又問道:“那麼學生請教縣尊大人,保護私產,這是常經還是一時之宜呢?”
吳知縣道:“保護私產乃是萬古不易之常理,私產尚不得保護,天下人豈得安寧呢?”
他向天拱一拱手,說道:“所以我洪武皇帝定《大明律》規定,凡夜無故入人家宅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殺死者,勿論。侵佔他人田宅者、田一畝、屋一間以下、笞五十。每田五畝、屋三間、加一等。罪止杖八十、徒二年。系官者、各加二等。若將互爭及他人田產房舍、妄作已業、或朦朧投獻官豪勢要之人、與者、受者、各杖一百、徒三年。如系強佔,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這位知縣把一部大明律背得當真滾瓜爛熟,楊羽聽到這裡,已是冷汗涔涔而下。
夏潯視若無睹,又道:“學生再請教大人,孝道是常經還是權宜之計呢?”
吳縣令臉色一正,勃然道:“你是讀書人,這還需要問本官麼?子曰: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人之行,莫大於孝;教民親愛,莫善於孝;夫孝,德之本也,仁之本也,教之所由也,三綱五常,莫不以此為本,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是施之於任何人而皆準的道理。不行孝道,與禽獸何異?”
夏潯拱手道:“學生受教,最後一個問題,大人以為,保護耕牛,這是權宜還是常經呢?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呢,還是人人地地都應遵循的呢?”
“這個……”
吳縣令終於知道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下來,目的何在了?可他前兩個問題已經答了,這個問題此時迴避,未免也太明顯了些。
所以吳縣令遲疑了一下,緩緩答道:“朝廷下令保護耕牛,蓋因農業是國家之根本,而耕牛是勞作之工具。但時地有差,自然不能一概而論,比如北方、西方草原大漠之地,其地不宜耕種,飼養牲畜為食其肉,這牛自是宰殺食用的。
又比如東方萬里大海,漁民行舟海上,靠水吃水,自然也不以牛為重。又或以我中原之地,來日或有更好的工具可代替牛耕,那也不必再保護耕牛,所以,它是權宜之計。”
說到這兒,吳縣令趕緊又跟了一句:“但是,此時此刻,在我大明境內,耕牛仍然十分重要,還是要受到律令保護的。”
夏潯道:“學生知道,那麼學生為什麼還要怒殺耕牛呢?”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倍,把他千里迢迢回返家鄉,卻驚見祖屋被人改了豬圈牛欄的事說了一遍,亡母靈位被人掃落牆角,沾染汙穢之物的事重點提及,最後慷慨激昂地道:“侵佔他人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