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看見一個年輕人站在外邊,仰頭看著門柱,手插在牛仔褲兜裡,看得太入神,直到聽他又問了一聲,才回過頭來。
“請問,這裡是桃苑路一號?”
“門上不是寫著嗎。”蔡伯一指門柱上鏽跡斑斑的牌子,“就是這兒,你找誰?”
“那,以前的薛公館是不是這裡?”
“什麼館?”蔡伯耳背,沒聽清楚。
年輕人想了想,“我是問,您知道以前住這兒的人家姓什麼嗎?”
“那可不知道,這裡住過的人家多了,我哪知道都姓什麼。”蔡伯摸著剛剃光的頭頂,“甭管你找哪家的,都沒有了,前年就搬遷了,就剩下我一個看門的。”
“我不是問前年,我是問五十年前,住這裡的是不是姓薛的人家,或者姓沈的。”
隔著一扇鐵門,正要轉身的蔡伯聞聲掉頭,瞪眼看著門外的年輕人,“怎麼,你也是來問五十年前住這裡的薛家?”
啟安如釋重負。
果然是這裡,聽上去,在他之前,有人已經來問過了。
除了他,除了她,還有誰會尋來這裡,尋訪一個早已被遺忘的姓氏。
不過區區五十年,薛公館的名字早已淹沒,生鏽的白鐵皮門牌上刷過藍漆,只寫著普普通通的門牌號數。
啟安笑了,對蔡伯眨了眨眼,“難道有很多人來問過您?”
鐵門鎖鏈嘩啦一聲,蔡伯開了門,狐疑打量他,嘟噥道,“很多人倒沒有,這地方已經一兩年沒人來過問了,說要拆遷又拖著不動,昨天剛有個女娃子來過,今天又來一個,你們搞什麼名堂,這地方到底還拆不拆了?”
跟在蔡伯身後的大黑狗圍著啟安嗅來嗅去,彷彿對他很感興趣。
啟安彎下身子,拍了拍大黑狗的腦袋,卻是答非所問,“老伯,你在這裡看門有多久了?”
蔡伯想了想,“兩三年吧。”
啟安仰起頭,“那你怎麼知道五十年前這裡的主人姓薛呢,是昨天那個女孩告訴你的?”
蔡伯含糊哼了聲,沒有搭理,目光越發狐疑,“你問這個幹什麼?”
啟安笑了笑,“那女孩有沒有告訴你,她是誰?”
“沒有”
提起這個,倒勾起蔡伯好不容易按奈下去的好奇心,“我也正奇怪呢,那女娃子問東問西,在房子裡轉進轉出,我問她是誰,她卻說是來考察的……我就琢磨這女娃到底是幹什麼的,你說這兒有什麼好考察的?”
蔡伯一面說,一面瞅著眼打量啟安,說話間已領他走進庭院,站在一片荒蕪叢生的空地上,指著面前破敗的小樓,幾乎已看不出昔日青瓦、灰牆、白柱的樣貌,“喏,這就是你說的薛公館。”
黃昏時分,籠在淡淡金輝下的破舊小樓像一幅正在斑駁脫落的油畫。
遠處天幕下,次第拔起的高樓大廈,和空中遠遠幾個黑點似風箏,做了它的背景。
新的很新,舊的已舊,西沉的日光將舊物的影子巍巍投下,像是擠壓時光縫隙裡最後一縷將散未散的嘆息。二樓窗戶早已沒有玻璃,剩下一個個空空的黑洞,有幾處用舊報紙勉強糊上,一扇殘破的雕花窗框遙遙欲墜。二樓廊上堆放著幾樣舊傢俱,燒煤的鐵皮爐子就在屋簷下,將半面牆壁燻得黃黑。屋簷下牽著橫七豎八的電線,幾隻麻雀立在上面,一動不動看著院子裡的人。
“這裡前幾年還住過人?”啟安有些難以相信。
“住了七八家人,這房子解放後就被徵用了,後來分給一個工廠做宿舍,一直有人住,到前年這一片拆遷,住戶才遷走。本來這房子也早該拆了,有人去街道反映,說老房子要保護,街道反應到區裡,區裡說先緩緩,不急著拆,把我叫來這裡看門,一緩就緩到現在,還是沒動靜。”蔡伯人老話多,平時不容易有人來說上幾句,絮絮叨叨開啟了話閘子就合不上。
他指著院子裡突兀立起的一排紅磚工房說,“這裡原先是一大片桃花林,一直到那邊山坡上都是,開起花來,漫坡漫野,可惜後來全給挖了,修了個蓄水池,又蓋了工房給拆遷工人住,現在拆遷的人走了,就是我一個人在住。”
啟安沉默點頭。
蔡伯卻嘆息,“這一片桃花林要是不挖就好了,我老家的桃花也開得好看。”
一陣風吹來,空落落的庭院裡,豎著幾根牽線涼衣服的木樁,還沒曬乾的幾樣衣服被風吹得一起一落,像在對人招手,叫人再走近些,走到過往的時光與記憶中去。
啟安的目光越過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