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第一次來巴塞羅那,我說是。於是她遞給我一本裝幀精美的小冊子,封面上寫著“巴塞羅那——高迪的城市”。
在巴塞羅那的隨後幾天幾乎成了尋訪高迪的旅行。貼著“Made by Gaudi”標籤的建築物像一塊塊骨骼,支撐起整個巴塞羅那。
比如米拉公寓,外形像一個巨大蜂巢;奎爾公園,在雕塑中可以看到山川的起伏變化;當然還有聖家堂,高迪把對宗教的信仰化為對自然的皈依。
究竟是怎樣一個高迪,有著怎樣的大魄力,才能在芸芸眾生中脫穎而出,成為後世建築界頂禮膜拜的“上帝”?
高迪出生在一個手工藝世家,上代和上上代都是銅匠。追溯更古遠的祖先,甚至還能找到鐵匠、木匠。遺傳基因讓高迪天生具有良好的空間結構能力和雕塑感覺。我甚至相信高迪作為雕塑家是先於他作為建築師存在的,因為那些鐵片、馬賽克、毛石、鏡面、甚至碎瓦殘陶在高迪看來都可雕可塑。我還相信高迪同樣是一個出色的音樂家,因為我聽到那一塊塊磚瓦是凝固的音樂,那波浪的建築曲線是流動的音樂,那絢爛的色彩是綻放的音樂,一切都是美的旋律。
聖家堂是高迪最偉大的作品。他把生命中最後46年都奉獻在這裡。1926年 6月 7日的黃昏,像往常一樣,高迪完成當天的工作從聖家堂到市中心的聖菲利普教堂做禮拜。他漠然於繁華的街道,腦海中仍在構建聖家堂的壯麗——這裡應該用到什麼結構,那裡該用什麼顏色,尖頂的線條是否太突兀……就在一剎那,一輛電車駛過,所有結構、顏色、線條都被封印在他的頭腦中。
五天後,西班牙舉行國葬, 72年後,高迪被宗教界追封為聖人。巴塞羅那成為這起交通意外的最大受益者,高迪的若干建築作品每年為這座城市帶來超過五億美元的旅遊收入。但是悲劇畢竟是悲劇,他死了,聖家堂也死了——人們相信真正的聖家堂只存在於高迪的頭腦中。雖然直到今天它仍在被續建,每天還有大量遊客在這裡穿梭往來。但這只是一座活著的廢墟,沒有人可以將封印重啟。 txt小說上傳分享
活著的廢墟(2)
1926年,就在高迪去世後不久,一個日本年輕建築師到巴塞羅那考查地鐵專案。當看到沒有完工的聖家堂時,他驚呆了,我看到東北正面與西北面的半圓形牆面已經建好,但圓頂還沒有完成,抬頭可見灰濛濛的天空。鷹架被搭到了鐘樓頂端,巨大石塊上的浮雕環繞著鐘樓。雨中,我懷著沉痛的心情離開了聖家堂。這個年輕的建築師名叫今井建治,回到日本後仍久久無法忘記聖家堂帶給他的巨大震撼,從此放棄了對地鐵設計的研究,成了高迪的狂熱追隨者。
後來年輕人變成了老教授。老教授走上講臺,講的仍是高迪,講著講著,老教授竟盈著淚,說不出話來。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學生們聽不下去了,對教授由尊敬變成不屑,一輩子跟在別人後邊,能有什麼出息?有個學生偷偷溜出教室,買了張機票,來到巴塞羅那,要看看高迪到底有什麼了不起。這個學生叫石山修武,當他看到未完工的聖家堂時,感受到的震驚並不比老師少多少。他把聖家堂闡釋為被現代主義封印了的神話世界,神話世界透過廢墟與現代連線,而聖家堂就是這樣一座活著的廢墟。日本人講話總是這麼懸乎。
時間一晃到了21世紀。當我站到聖家堂前,生不出只有建築師才有的心靈感應。但是,80多年前的今井健治先生,40多年前的石山修武先生,和今天的我看到的竟是同樣的景象——巨大的鷹駕,吊臂。這種相同空間不同時間的巧合卻讓我無法不感到迷失,前世,今生,時間彷彿在這裡停滯。這是隻有廢墟才具有的偉力。這讓我相信說話懸乎的日本人有一點說對了,即聖家堂是一座活著的廢墟。
既然活著,那就總有完工的一天。我甚至可以想象,這座規模上僅次於義大利聖保羅大教堂的世界第二大教堂一旦完工,它將會凌駕於世間一切。第一場禮拜儀式定將響徹雲霄,還有那可容納2200人的唱詩席,1500個成人,700個小孩,還有七架管風琴伴奏……我甚至已經等不及,只不過前路漫漫,這一切還都遙不可期。
我覺得遊記的寫法可以分成兩種。第一種寫自己的故事,就像本文前半段,交代時間、地點、人物,吃了什麼,幹了什麼。這種遊記應該在旅途中完成,除非你有超強的記憶力,否則許多細節很快就會模糊。另一種遊記是寫別人的故事,就像本文的後半段,當然別人的故事還可以演變成藝術的故事,文化的故事,歷史的故事。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