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著我,摸我的頭髮,說,聰聰是個懂事的孩子啊。
我說,謝謝外婆誇獎。
外婆問,可以再陪陪外婆麼?
外婆說,聰聰啊,外婆以前也有過一個男孩子,可惜沒能生下來。你知道嗎,外婆連名字都給他想好了,也叫聰聰。外婆希望他聰明,不過現在外婆後悔了,或許應該叫安安,平安就好。
我說,怪不得媽媽叫安心!是為了讓外婆安心呀!小姨叫安逸,是為了讓外婆安逸呀!
外婆說,不是的,外婆希望小姨自己安逸。
父親說:「你媽媽吃了不少苦,她都不說的。」父親說,「她有時候只是不想失去我們,不想失去你……皓文,你不要怪她……」
我說:「我和秀秀分開和母親沒有關係,我不怪她的。」
父親笑著道:「老婆還可以再找的嘛。」
我笑了,我們父子倆隔著電波互相笑了會兒,母親的聲音飄出來:「洗澡水放好了。」
父親叮囑我:「記得多回來看看啊。」
母親催促他:「我們又不是沒人服侍要兒子回來服侍,快點去洗澡!」
父親走了,又是母親和我說話了,她說:「你忙吧。」
她問我:「幾點的飛機啊?讓老田去接你。」
我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
我說:「可能早上六點多到吧。」
母親說:「這麼趕?」
我說:「沒事的。」
我說:「睡吧。」
母親說:「其實九點就睡下了,做了個夢,就醒了。」
我說:「噩夢?「
母親說:「夢到我在老家的閣樓裡,看樓下的院子,看到你和秀秀往外跑,我就和你爸說,他就在我邊上,我說,你快去喊他回來,你喊皓文回來,秀秀瘋瘋癲癲的,不可以跟她走!」
母親說:「房子賣給了一家餐飲集團,將來會變成會員制的餐館。」
我說:「蠻合適的。」
我想說,秀秀不是瘋瘋癲癲。秀秀只是不像母親,不像母親接觸到的任何女孩兒。小時候,她抓蚯蚓,引螞蟻,撲蜻蜓,養蜘蛛,養蛇,在泥巴地裡打滾,爬樹撈魚,天不怕地不怕,她長大了,她還是總是滿手的泥巴,不想笑的時候就不笑,想尖叫的時候就尖叫,想跑了就跑開,她不關心環保,不關心養老院裡風燭殘年的孤寡老人,不關心自閉症兒童,她沒有什麼愛可以分給別人。
但是她也化妝,也穿裙子,每天噴不同的香水,也穿高跟鞋,也去看畫展,去聽歌劇,她聽得很認真,從不打瞌睡,她講究喝酒碰杯時玻璃發出的響聲夠不夠清脆動聽。
她做過最瘋狂的事,可能是送了我一個花瓶,又自己砸碎了它。
不對,還有一件,她把婚戒脫下來,扔了,害得我和蜀雪在雪地裡找了好久。戒指戴在蜀雪的左手尾指上竟然很合適。
我趁蜀雪睡著時,偷偷量過他左手無名指的尺寸,我去買了新的戒指,我想給他。我不敢給他。我怕他也會把戒指扔了,我怕他把戒指還給我。他現在戴著的是秀秀的戒指,他要是想扔,想還,我就和他說,這是秀秀的戒指,你要扔你要告訴她,你要還,也應該還給她。我會這麼和他說的……
媽的。
他媽的。
我為什麼又想到他,他就坐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那麼近,我一回頭就能看到他了,我為什麼還會想到他?我在想的明明是一回頭看不到的人。秀秀,母親,父親,展嘉,許延宸,外婆,復雲生……
復雲生……
對,復雲生。
有一年,我和秀秀一起回老家看外婆,母親不知道,秀秀提議的,她那時候沉迷微縮模型,想找一間清朝古建當模版,我聽了就想到了外婆的老宅。
復雲生是外婆找來給家裡的花花草草施肥,修剪枝椏的園藝工。他不光是個園藝工人,他還兼職送外賣,兼職倒賣演唱會,粉絲見面會門票,微信裡一千六百個好友,三百個群組,他的電話號碼還被他到處張貼在老公房的牆壁上,通馬桶,修空調,樣樣都行。他的夢想是每天吃飽,每天睡夠,想坐愛的時候有人能爽一爽。他家人幫他安排的理想是繼承父輩衣缽,做個名滿全國的花旦。
秀秀說過,蜀雪和他有些像,她搖搖頭,不對,是他和蜀雪像。
我不是要想蜀雪的,他怎麼老是自己冒出來?他……
他和我,我們陪盒盒的媽媽去化療,一起去樓下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