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心是在帝都的地下審訊堂見到的沈賀。
她被關在一間陰暗的石室,四肢有鐵鏈插骨鎖脈,暗紅的血漬乾涸,凝成血塊攀附表面。
“我早該猜到的。”
容心緩緩走至沈賀面前,語氣淡漠,
“恪兒素來機敏警惕,從不輕信他人。他一直把你當做第二個姐姐一樣對待,你怎能……下得去手?”
跪坐在地的沈賀聽見她的聲音,動了動,牽扯著鐵鏈發出刺耳之聲,發出低低的,一如她往日一般冷漠的聲音:
“小姐……當知曉我為何這樣做。”
“為了你那相識不過短短數月的親弟弟,為了你那所謂親緣?沈賀……你我三年的情誼,當真比不過一個血緣?”
沈賀徐徐抬起頭,與之對視。
她瘦了許多,眼下烏青一片,長髮凌亂,雙目黯淡無光,只是平靜又淡漠的看著她,乾裂的唇一張一合:
“小姐,我沒有親人了。”
“我的外婆,我的弟弟,一一離我而去……小姐,他們都是因你而死的……這漫漫長路,我孤身一人,望不盡。”
“我心有怨恨,怨氣不除,修為難升,既除怨氣,罪業纏身,我此一生,已是到了盡頭。”
“只是,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真狠的下心,廢了小少爺的丹田。我原以為,你會包庇他,讓他一輩子以邪修的身份苟活。”
“小姐,你素來明是非,辯善惡,這正是我曾經跟隨您的原由。可當你對我弟弟下殺手,毀他雙目與丹田時,我竟又開始憎惡你的這份是非分明。”
“說到底,三年的情誼,其實小姐你也沒有多重視不是嗎?您明知外婆死後,阿笙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您還是義無反顧地下殺心了不是嗎。”
容心看著這個昔日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好友執迷不悟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沒來由地輕笑一聲,帶著幾分酸楚:“你何時,竟變得如此黑白不分。”
“三年前,東州城,月嶺之中,我救你弟弟性命反遭恩將仇報,差點被他的瞳術害死在血角犀口中。”
“一年前,青雲學府,若非他是你弟弟,他早就廢在我手中了。”
“一年前,賀老太遭到刺殺,是你親弟弟從中作梗,施展瞳術,致使賀老太身死,以此離間你我。”
“三個月前,他動了我的軟肋,企圖聯合沈家要我性命……”
“他壞事做盡,害我數次未成,你卻只看見我對他動了殺心……”
說到這兒,容心頓了頓,冷笑一聲,
“他離間得倒是成功。我早該在青雲學府見到他就弄死他的,也不會到如今讓你害了恪兒……”
“不……你在騙我……阿笙……阿笙不會這樣的……他怎麼會,怎麼會殺外婆……”
沈賀顯然不信她的說辭,一個勁的搖頭,陷入了巨大的驚疑之中。
看著她這副模樣,容心心裡也不是滋味兒。
明明,她的前途,該是一片光明的。
三年的情誼,最終竟敗給了一個相識寥寥數月的弟弟。
她斷了自己的修行大道,也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違背天地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聽師長說,她雖用邪術短暫躲避了天道降罪,但最多不過一個月,這邪術就會失效了。
容心靜靜地站了許久,久到溼冷的風帶著涼意吹來,久到沈賀的聲音漸漸低迷。
她轉身就要離開。
“……小姐……我對不住您……”
女子的聲音沙啞沉悶,帶著斷續的重音,
“此一別,便是天人永隔,惟願小姐您……今後安好,大道順遂……”
容心抿著唇,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諸多話語於此已無甚意義。小姐……好好照顧自己。
“您已經,被邪修盯上了……”
……
容氏母子還被看管著,為了不讓世家們心有芥蒂,在搞清楚所有來龍去脈之前,她還不能去見他們。
沈賀是在容心見過她的第三日夜裡死的。
審訊堂的人說,她違反天地誓,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只留下一隻銀鈴手鐲,代為轉交給容心。
容心手裡摩挲著那隻手鐲,心中五味雜陳。
收拾了一些沈賀遺留下來的東西,她打算去東州城,賀家村,在賀老太墓邊立一個衣冠冢,也算是讓她落葉歸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