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走了,床上的伶官側了下身,本來草草蓋著的衣服溜下一半,掛在腰胯間。因為天氣熱,和人戲耍交接,汗和水一樣落,這時冷下來都膩在身上,十分不爽。
不一會兒,傳來一陣腳步聲,門開啟,一個穿綠裙子的姑娘走進來,後面兩個童子抬了水桶並洗漱用具。童子目不斜視,放下東西就走了。
穿綠裙的姑娘在床前站片刻,咬牙道:“你這是何必,想早點死嗎?”
床上的人半睜眼,笑:“妹妹說什麼?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快把錢收起來罷,買幾副新頭面好上新戲。”
李家上新戲買頭面自然不會差這點錢,李湄芳說的是調侃話。伶人在世人眼中是低賤的玩物,想活得出淤泥而不染,幾乎不可能,這大家都明白,不小心得罪人,剝皮抽筋都是輕,行錯差池可不得處處留心留意。
李湄芳接的客大多非富即貴,枕邊剛留下的就是兩錠白銀,十兩一錠。
李春弋看也不看銀子,抱了哥哥起來,扶到桶裡。
李湄芳泡在溫水中,懶貓一樣趴住桶壁,任由妹妹搓洗。
“他不要你,你何必作踐自己?”李春弋手上加重。
“他是誰?我又是誰?”李湄芳笑,眉間卻有愁苦之意。
“你……”李春弋恨恨地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李家幾口本是富戶圈在府中的歌伶,李湄芳自小被狎玩,戀上主人。不想夫人厲害,編排了理由逐他們出府。老爺嫌棄他年歲漸大,畢竟不如稚嫩幼童好戲耍,並不護庇,睜隻眼閉隻眼任其被驅趕。
李湄芳不知是心死還是徹底放開了,絲毫不自憐自愛,每到一地總吸蜂引蝶,掀起為他爭風吃醋的腥風血雨,其中不乏傷人死命的情債。
太原是祖家。李氏夫婦想著葉落歸根,來了就不走了。李湄芳安靜幾月,又故態萌發,不顧忌身體,敞席接客。幸好,他愛戲,不曾因此耽誤正業。
第三十六章:窺戲
我這副身體,早死早好了。李湄芳垂眸微笑。作踐不作踐都一樣……
李春弋收拾乾淨床鋪,放哥哥上去。
“我去給你端飯。”李春弋道。
外間傳來打罵聲。
李湄芳皺眉:“是小三子?”
“除了他還有誰?一整天不見人影,不是跑出去打知了就是去捉青蛙。”李春弋叉腰。
李湄芳莞爾:“挺好……我都沒這麼調皮過。”
李春弋站了片刻。外面的打罵聲和哭聲都靜下來。李春弋抬眸道:“大哥,我們家如今不差那些錢。”
“現在不差,以後呢?”李湄芳茫然道,“三兒這麼小,不知道以後……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麼?!”李春弋瞠目。
“你還不懂嗎?弋兒。一朝為妓,終身為妓,一世樂籍,世世伶人,有些事,逃不開。”李湄芳安然道。他在心裡說,這就是命,我何嘗不知道禮義廉恥,戲裡不都一出出唱著?但是,抗逆的結果往往比接受悽慘,沉溺的心情卻比拒絕容易。高矮胖瘦,俊醜善惡……走馬燈的人,我記得他們,又不記得,我愛他們,又厭他們,這些都不重要。弋兒,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和湄玦不要和我一樣……
在這樣的環境下,耳濡目染,怎會不受影響?
李湄玦躺在床上,看著手指發呆。阿哥阿姐喜歡吃蛙肉,所以,他一有空就叫上城門洞口的小乞丐一起去田裡釣青蛙。回來時候,家裡的門關了,他翻牆爬,不慎掉到地上,一身泥灰,十指髒汙。
現在洗過身體換過衣,十隻手指也被阿孃擦乾淨了。
白天跑到城外的時候,經過一座大宅,荒郊野地,孤零零一座宅院,若不是有人進出,真不信誰會住裡面。
小乞丐說,有錢人就喜歡造房子在偏僻的地方,叫個山莊、偏院什麼的,好避暑,養小妾。
這一處宅院的主人和湄玦一樣的姓,門口牌匾上書黑漆漆兩個描金大字,“李府”。
小乞丐說,裡面住的是個返老歸鄉的官老爺。
兩小孩繞外牆跑了一圈。李湄玦看著從牆上冒出的枝枝丫丫,枝枝丫丫上疊滿沈墜墜的細密花朵,李湄玦說,爬進去看看。
小乞丐退後一步,搖頭,說,你進去,我把風。
切。李湄玦鄙視,幾個起落就上了牆。小孩練過腿腳,慣爬樹爬牆,即使牆砌得再高些,他也不怕。
院裡亭臺樓閣,花團錦簇,漂亮得很。小孩眨了眨眼,就身去摘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