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本沒有什麼,也可能是那位闊商肚內的墨水實在不夠,所以才找了個懂文墨的文士陪他一起去聚寶堂,挑選字畫買下,裝點門面。
可令人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這名文士居然再度出現在韓若壁的視線裡。
這一次,他領著的是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位老者的懷裡抱著一隻字畫匣
一隻精緻典雅的、雕滿了螺鈿百寶的紫檀木字畫匣。
韓若壁眼光犀利,自然一眼就瞧出那隻字畫匣正是昨日那個闊商手裡的。因此,他起了疑心,不聲不響地運起‘六識神通’之術,窺聽文士和那位老者的談話。
當時,只聽那文士問道:“昨個兒才收的禮,今個兒周知府就急著把它變成銀子,莫非是府上哪裡週轉不靈了?”
輕輕拍了幾下懷中的字畫匣,老者搖頭道:“老爺說這張李白的《上陽臺帖》仿得太真了,連右上方宋徽宗趙佶的瘦金書題簽都仿得極逼真,萬一被同僚瞧見,當了真就不好了,早點換成銀子反倒安生。”轉瞬,他臉色沉了沉,語氣仍很溫和道:“對了,你怎麼不幫姓童的挑一張仿得差些的字畫買下?”言下大有埋怨之意。
那文士辯解道:“主要是聚寶堂新進的這批贗品字畫仿得太真,而且都是王羲之、蘇軾、米芾等名家的大作,我挑來挑去,也只能選了李白的,畢竟李白的詩名氣很大,字卻較為冷門,不顯山露水。”
聽到這裡時,韓若壁已弄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他們是透過聚寶堂做些行賄、受賄的勾當。
原來,對於當朝官員來說,金銀珠寶一類的賄賂方式太容易被直接舉報、查證,所以,漸漸地演化出了一系列變相的收受賄賂的方式,這種‘贗品真賣’就是其中之一。這種方式是由中間人帶領行賄人到特定的古董店鋪,花大價錢買下一件不值錢的贗品,而後把贗品送給官員。官員收下的贗品不值錢,也就不存在收受賄賂這一說了。當官員需要銀錢時,就透過中間人把贗品再賣回給古董鋪子,古董鋪子會按當時的賣出的大價錢,扣除一定數額的辛苦費,把銀子兌換給官員。其實,在這種方式下,除了古董鋪子,當鋪也是不錯的選擇。
壺裡的酒喝完了,韓若壁沒有再要,又盯著觀察了一會兒,見聚寶堂門口仍是沒人進出,也無任何變化,不免覺得有點兒悶,一時開起小差來。
也許因為‘滿樓芳’的酒不夠勁,他突然很想喝‘醉死牛’,也突然想到了‘老五’。
那日,就在他和黃芩同宮露白說話的當口,‘老五’匆匆向他們告了別,說還是先去把王守仁交代的另一樁任務辦妥為好,但仍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說明究竟是什麼任務。從‘老五’臨走前回望他的那一眼裡,韓若壁能感覺到明顯的不捨之情。
韓若壁想,如果黃芩不在身邊,‘老五’肯定不會這麼著急走了。
‘老五’對黃芩的敵意也許並不昭彰,但韓若壁一顆七竅玲瓏心,又怎能不知?
雖然韓若壁已經把他逐出了北斗會,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稱呼他為‘老五’,畢竟,那是曾經跟隨了他好幾年,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即便面上割捨了,心裡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黃芩呢?
雖然黃芩也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但顯然不是他的兄弟。
一想起黃芩,他的思緒就飛轉到了不久之前。大概半個多時辰前,他曾瞧見打扮成普通跑江湖的漢子模樣的黃芩,在街角同一個看起來像是本地蛇鼠的小個子男子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從他的位置,當然聽不見二人具體說了什麼,但看到黃芩別樣的神情、體態,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好笑。
這樣的黃芩是他之前從沒瞧見過的。
韓若壁不禁在心裡大為讚歎,想不到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兇巴巴的黃大捕頭,和這些地痞流氓打起交道來居然也很有一套。
想著剛才看到的黃芩的神態,韓若壁耷拉下的嘴角便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正在這時,只聽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足有七八個身強力壯,滿臉橫肉的健漢一下子衝了上來,個個頭扎青巾,面上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韓若壁一眼掃過,心知是南華幫的人來了。
見南華幫這些人吹鬍子瞪眼一臉兇相,樓上的其他食客知道出了狀況,生怕被波及,不等他們呼喝驅攆,已紛紛從座位上站起身,戰戰兢兢地繞過他們,倉皇著奔下樓去了。
韓若壁當然不能走,也走不得,因為這幫人就是衝著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