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的。你怎麼可以!難道忘記了每天與自己相伴的如歌面龐麼?忘記了每次自己汗水淋漓時,輕柔的遞過來的那封手帕麼?忘記了每當新劍鑄成、自己撫摸寒氣肆意的劍脊時,她那種溫婉會心的笑意?忘記了當初利劍鑄造失敗時,她扶著自己對嘲笑的人群露出的堅定神情麼?干將,難道你竟忘記了多年的風風雨雨、相濡以沫、相噓以溼?
那便又如何。心底一個冷冽尖銳的聲音從容的反駁。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是啊是啊。大難臨頭。雙雙身死不是他想要的結局——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他將手伸向了那青魂佩。玉玦上,一條青龍首尾相銜、無始無終。
不,不,不能這樣做。他忽然慌亂的搖頭。莫邪。莫邪。他和她,曾經攜手在穹隆下看滿天星辰。曾經相依在劍爐旁鑄造神兵。曾經在悽風厲雨中同持一柄油紙傘。他還記得,星傾入野、繁花搖落的山坡上,他為她戴上一朵不知名的白花,說出不離不棄的誓言時,她那種欣喜而滿足的表情。那天的背景,流雲翻卷。
哈……得了罷。那個聲音不屑的響起。女子。不過是幾年衾枕承恩的伴侶。鵝毛扇一般,見秋捐棄。這樣認真,何苦來哉!
說的也是。鑄劍時莫邪也只能在旁邊陪著,為自己擦汗、端水、問長問短,或是稍微指點,根本無法為自己提供什麼助力——雖然她對火候的把握相當精到——倒是青魂佩……
也許莫邪不會死。煉了青魂佩,鑄成寶劍之後,自己帶她去買最名貴的藥材。獻出了吳王夢寐以求的神劍,吳王一定會重重的獎賞自己。莫邪的身軀,未必會倒下。對,是這樣的。就算是毀了青魂佩,莫邪也不會有事。唔。一定是這樣的。
那麼——
干將凝視著火光,那樣的高溫對映在他的眼中卻沒有一絲溫度。連帶的,臉上那道刻痕中盛滿了深深的猙獰。他閉上眼睛,吸了口氣,然後伸出右手,一把扯下青魂佩。
好輕。好涼。甚至能感到裡面流轉的氣息。
並未睜眼。揚手扔出。
那小小的青色玉玦竟像是沒有重量般,在空中打了個單薄的旋,然後飄飄悠悠,如同枝頭隨風的零星樹葉,驀然墜落,落入劍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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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叮呤”一聲輕響,隨後萬籟俱寂。劍爐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鑄劍廳裡的氣息陡然一怔。干將機械的轉頭,心中有什麼東西攸然開裂——
莫邪,那清麗無雙的傾世女子此刻正站在門口,纖細的手指痙攣的抓著裙裳的下襬,臉上神色如遭了夢魘般,蒼白若死。鑄劍廳的青磚之間,玲瓏的點心滾得四散。她茫然而求證般的望向夫君,臉上的神色怔怔的。
“莫邪……”干將艱難的開口,想解釋什麼,卻又囁囁的說不出口。還有什麼好解釋的?莫邪她,不是親眼看見自己將那青碧的玉玦投入了劍爐之中麼?
莫邪仍是怔怔的,卻忽然輕輕冷笑了起來。眸中一點星芒明滅。
白衣閃動間,未見她蓮足邁動細碎的步履,只一振裙裳,身如鬼魅,居然已經到了干將身前!
干將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醞釀了片刻,才開口怯弱的說,“莫、莫邪……那玉佩只不過為護主之用,你若是身子虛弱,待神劍鑄成後,我便去買些極品藥材來替你滋補,那時你便、便也性命無憂。劍能鑄好,你我的性命也能保全。這豈不……豈不是兩全其美?”
莫邪淡漠的注視著干將,目光洞徹入骨。干將被那眼神刺的瑟縮了一下,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已經身不能動、扣不能言!
“夫君。你可知道莫邪是何人。”彷彿無知無覺般,白衣女子夢囈般的張開雙唇,向通向劍爐頂的石梯移步而去。眼中幽暗莫名。干將驚懼的看著,卻無法、也無力阻止。“莫邪本是一柄絕世神劍,化身精魅託生世間,青魂佩,就是莫邪精魂之所繫。本不耐高溫炙烤,全仗青魂佩守護全身,不為爐火所化。如今青魂佩已被夫君投入劍爐之中,即便大羅金仙親至,莫邪也是活不成了。”似乎自嘲般的,莫邪目光投放悠遠,悵然的望著劍爐中零星的火光和那塊未曾融化的鐵英,嘴邊有蒼涼笑意縈繞回桓。“遇得夫君,本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誰料到、卻仍是情念一動,身墜愁邊……”莫邪的話語中聽不出半分情感,腳下的步履盈盈,半分未停,依然向著劍爐拾級而上。黑色的雙眸中,漂泊著波濤洶湧的憂傷海洋。
干將忽然渾身僵冷。居然、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