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之下,她竟拔出匕首,要將自己眼角的淚痣剜去——妹妹秋嬛,眼角邊也有一顆相似的淚痣。若是沒有這顆淚痣,興許二人便不會有相似一說。
但她算錯了,痣是剜不掉的,反倒是留下了一道疤。
後來,她便離開了京城,以養病為名,獨自回到了故鄉丹陵,住在伯府名下的別院裡。
丹陵的日頭升得高了些,阮靜漪的手擱在欄杆上頭,只覺得一片冰寒,也不知是自己的手冷,還是這塗了紅漆的東欄冷。
“夫人,您怎麼出來了?冬日天寒,不要受了冷風。”池塘邊的小徑上,一個丫鬟匆匆跑來。她見到門窗大敞,阮靜漪正坐在東欄邊,登時有些慌亂。
“本就是棉絮似的病歪身子,受不受風,都沒什麼區別。”阮靜漪神色淡淡,不以為意。
她原本是光豔照人的,最適合那些華服美釵,也能壓得住煥煥金銀。可如今她神容憔悴,不著釵飾;額角落下的散碎髮絲,堪堪遮住眼角的疤痕;這樣一副久病之姿,和垂垂將死之人無異。
丫鬟還想勸她回屋,轉頭又想起自己的正事來,便道:“夫人,有客人來探望您,是小侯爺。”
聽及這個稱謂,阮靜漪微愣一下:“七叔?”
“小侯爺”,說的是段齊彥的七叔,段準。舊日在京中時,阮靜漪在段家本家與他有過數面之緣。
“小侯爺說,返京途中路過了丹陵,想起夫人在養病,便來探望一番。”丫鬟見她不肯回房,便趕緊進屋取來了斗篷,替她掖緊了領子。
阮靜漪搖了搖頭,說:“雖是親眷,但他到底是個男子。我獨居在此,多有不便,還是請他走吧,免得壞了他的聲名。”
丫鬟聽了,露出哀慼的神情。
夫人抱病在此,身體越養越差;伯爺在京中事忙,三月半年也未必會來。夫人早年嫁入伯府時,便與孃家鬧得僵透,父母都不認她,徒叫丹陵人看笑話。一手撫養夫人長大的祖母也早早過世,據聞,老太太還是被夫人氣得心疾發作,一時沒救過來才走了的。
難得有來客,夫人礙於名聲,也無法招待。說夫人是孤苦伶仃,也不為過。
“是,奴婢這就去回絕了。”丫鬟說著,抬腳正想走,門那頭卻傳來一道男子嗓音,“誰敢將流言蜚語傳到我的頭上來?你何必擔心這些。”
原來是段準不請自入了。
他身形高大,人穿過庭中的薄雪時,便如黑壓壓的松柏一般充滿威懾力;披一件烏羽的大氅,領口敞著,露出一截暗挑銀絲的雲領。
京中人常說,小侯爺段準,喜怒無常,執掌生殺。他常伴君王之側,出入宮闈尚且毫無阻礙,更何況是肆意進入這一處無人看守的小小院門?
阮靜漪見他不請自來,便嘆了口氣,說:“的確,誰也不敢閒話小侯爺的舉止,不然怕是會掉了腦袋。可我無能,不過是一介病婦,怎堪流言蜚語?”
段準劍眉微折。
他二十八歲,只比段齊彥年長三歲;雖是叔輩,但說是段齊彥的同齡人,也相差無幾。
“你的性子變了許多。”段準說,“你從前可不在乎這些。”
阮靜漪苦笑起來:“是嗎?我倒是一無所覺。我每次見到小侯爺,不都是這幅樣子?”
段齊彥攜她到訪本家時,她才會與段準碰上面。興許是年紀相近,段準和她多說了幾句話,有一次,還問了她《雁過聲歸》如何彈。那是阮靜漪拿手的琴曲,少女時常自彈自樂。嫁做人婦後,段齊彥嫌吵鬧,她便不再彈琴了。
段準的眉皺得愈深:“我說的是更從前時。”
說罷了,他轉開目光,又道:“不說這些了。你身子不好,但丹陵的大夫都醫技不精。你叫丫鬟收拾行李,我安排你回京城去。齊彥那邊,我自會去打招呼。”
阮靜漪搖了搖頭。
“不太妥當。”她沒說什麼緣由,只這樣回絕。罷了,又叫丫鬟回了屋裡,取出一道匣子,遞給段準,“先前七叔贈了我一雙明珠,那時我病重臥床,沒有回絕。人醒了後,左思右想,總覺得還是將明珠還給七叔為好。至於養病的人參,我便收下了。”
段準的瞳眸中,躍起一絲噼啪的火星子。
他在京中常伴聖側,權勢在握。他送出去的東西,竟被退了回來,想必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看你這幅模樣,是打算稀裡糊塗就這樣過一輩子了?”段準問她。
“不這樣過,又能如何呢?”阮靜漪自嘲地笑了起來,伸手撫了撫眼角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