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標準說,有一次,我毅然決然為Spingarn辯護,最後,對於一切批評都是“表現”的原由方面,我完全與義大利哲學家克羅齊的看法相吻合。所有別的解釋都太淺薄。我也反對中國的文體觀念。因為這會把好作品都打落在一連串文章句法嚴格的“法規”之中,不論是“傳”,是“頌”,或是“記”,或者甚至於一個長篇小說。殊不知蘇東坡寫作時,他別無想法,只是隨意寫來,如行雲流水,“行於不得不行,止於不得不止。”
他心裡並沒有什麼固定的文體義法。
我無耐性讀Kittredge教授開的莎士比亞的伊利沙白時代的英文,他的課我只聽了一兩次。他穿著燈籠褲,身子筆直,看他這位活百科全書在哈佛校園裡漫步,倒還不錯。
一場災難來了。我太太得了急性盲腸炎,我把她送交一位天主教的醫生。他一定是把我太太的內臟仔細搜尋了三個鐘頭,一定以為這是觀察中國婦女臟器的好機會。我認為割盲腸原算不了什麼,所以當時我仍在看安格盧撒克遜文字的文法,後來才覺得手術的時間未免太長了。此後不久,我太太顯示受了感染,要第二次開刀。我錢都已經花光,只落得用一罐老人牌麥片做一週食糧之用,又急著給她哥哥打電報,請惠借美金一千元。我太太以為我以堅苦卓絕的精神度此難關,頗有英雄氣,後來常喜談論此事。錢寄到了,我算得了救。第二次手術後,在醫院住了很久。我記得那年的二月滿街是雪,我是設法弄了一輛雪橇把妻接回家的。她康復還家,家人又行團聚,我們慶祝了一番。
在前面我應當已經提到在我們橫渡太平洋時,妻曾經發作過盲腸炎。因為我們正在蜜月之中,清華同學發現我們老是在船艙裡不出來,就向我們開玩笑。殊不知我們的痛苦之甚。我們須做個決定。是不是要在夏威夷上岸去把盲腸割除呢?這麼一來,妻的嫁妝那筆錢我就要用個罄盡了。但是,痛苦終於慢慢減輕了。我們決定冒險繼續前進,沒料到大約六個月之後,這個病又犯了。
妻和我單獨兩個人在一起,時光好甜蜜。這一段時期,我正是理性高度發展,但是感情尚未成熟。直到如今,吃西餐時,我還不知道用哪個杓兒喝湯,用哪個叉子吃魚。橫渡太平洋時,妻對西餐桌上的禮貌規矩已經完全精通,我弄錯時,她常常糾正我,這真出乎我的意外。
吃西餐時,我常把我的酒杯和鄰人的酒杯弄亂,不知哪個是我的,因而常喝錯了酒。因為犯錯出於無心,我還是一樣心安理得。
大學裡教授夫婦慣於照顧外國學生。綏爾太太是被指定照顧我們的社交生活的。她自己的名字是翟茜·威爾遜,是威爾遜總統的女兒,她丈夫是哈佛的教授。一個禮拜天,十二點鐘,有人告訴我們,說綏爾夫婦要來看我們。那時,前面說過,我們正住在赫石街。那時我太太已經從醫院回到家裡。我們和房東太太共用一個廚房,我們住兩間房。另外還有一個拳擊教師,一個未嫁的小姐,他二人都在和大學有關的一家飯館裡做事。有一次,我負責清理廚房,從廚房門後的一個口袋裡倒出一個死老鼠,慌忙之下,我把那個死老鼠掃到地板的一角兒,而沒有藏在垃圾桶裡。這件事,我覺得很丟臉。
我們已經到綏爾夫婦家去過。他一定是個北極探險家,因為他家客廳裡擺著巨大北極熊的牙。還有威爾遜總統很寶貴的畫像,像上有他三個女兒,圍桌而坐。有一天傍晚,我們去吃飯,結果是弄錯了日子。我們並沒有急速返回,反倒硬賴著吃了一頓飯。綏爾教授出來歡迎我們。綏爾太太趕緊準備飯。那是我們社交上一次失禮。
在哈佛讀書一年之後,系主任看了看我在聖約翰時的成績單。因為我各科的成績都是A,他要我到德國的殷內(Jena)去修一門莎士比亞戲劇。不必出席上課,即可獲得碩士學位。這是我終於得到這個碩士學位的經過。
第七章 法國樂魁索城
我一決定離開美國,立刻就向法國的樂魁索城(Le Creusot)美國主辦的中國勞工青年會申請一個職業。那是一九一九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一年。那個青年會接受了我的申請,並且願付我夫婦的旅費,我一時簡直快樂的迷糊了,天下會有這樣好事;在一九一七年,也許是一九一八年,中國參加了協約國,並且派了十萬勞工到歐洲去,工作是運送並葬埋死屍。在凡爾賽和約上,日本攫奪了中國的山東省和若干租界,因此在學生參加愛國運動聲中,引起中國全國的罷工罷市的抗議。不過在樂魁索城(Le Creusot)的青年會與這件事則毫無關係。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