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prey),她是我第一個英文教師,一個文雅嫻淑的靈魂也。其次則為畢牧師夫人(Mrs。 P。 W。 Pitcher),即尋源書院校長之夫人,她是溫靜如閨秀之美國舊式婦女。完全令我傾倒的不是斯賓塞的哲學或亞蘭布(E。 A。 Poe)的小說,卻是這兩女士之慈祥的音調。在易受印象的青年時期,我之易受女性感力自是不可免的事。這兩女士所說的英文,在我聽來,確是非常的美,勝於我一向所聽得的本國言語。我愛這種西洋生活,在聖約翰有些傳教士的生活——仁愛、誠懇、而真實的生活。
我與西洋生活初次的接觸是在廈門。我所記得的是傳教士和戰艦,這兩份子輪流威嚇我和鼓舞我。自幼受教會學校之薰陶,我自然常站在基督教的觀點,一向不懷疑這兩者是有關係的,直到後來才明白真相。當我是一個赤足的童子之時,我瞪眼看著一九○五年美國海軍在廈門操演的戰艦之美麗和雄偉,只能羨慕讚歎而已。我們人人對於外國人都心存畏懼。他們可分為三類:傳教士的白衣,清潔無瑕和洗熨乾淨;醉酒的水手在鼓浪嶼隨街狂歌亂叫,常令我們起大恐慌;其三則為外國的商人,頭戴白通帽,身坐四人轎,隨意可足踢或拳打我們赤腳頑童。
然而他們的銅樂隊真是悅耳可聽。在鼓浪嶼有一個運動場,場內綠草如茵,其美為我們所從未看過的。每有戰艦入口,其銅樂隊即被邀在此場中演奏,而外國的女士和君子——我希望他們確是君子——即在場中拍網球,而且喝茶和吃冰淇淋,而其中國細崽衣服之講究潔淨遠勝於多數的中國人。我們街上頑童每每由穴隙窺看,心中只有佩服讚歎而已。然而我在中學時期最為驚駭的經驗,就是有一天外國人在他們的俱樂部中開一大跳舞會。這是鼓浪嶼聞所未聞的怪事,由此輾轉相傳,遠近鹹知外國男女,半裸其體,互相偎抱,狎褻無恥,行若生番了。我們起初不相信,後來有幾個人從向街的大門外親眼偷看才能證實。我就是其中偷看之一,其醜態怪狀對於我的影響實是可駭可怕之極。這不過是對外國人驚駭怪異之開端而已;其後活動電影來了,大驚小怪陸續引起。到現在呢,我也看得厭了,準備相信這些奇怪的外國人之最壞的東西了。
第五章 宗教
我的宗教信仰之進化,和我離開基督教之長遠而艱難的程式,與乎此程式所給我內心許多的苦痛,在此簡短的自傳中不能認真詳述了,只可略說其梗概。我在童時是一個十分熱誠的教徒,甚至在聖約翰加入神學院,預備獻身為基督教服務的;我父親對此舉之同意,是很為疑惑和躊躇的。我在神學班成績不佳,因為我不能忍受那凡庸瑣屑和荒謬的種種,過了一年半便離開了。在這種神學研究之下,我大部分的神學信念已經棄去。耶穌是童女所生和他肉體昇天兩款是首先放棄的。我的教授們本是很開朗的,他們自己也不信這些教條,至少也以為是成為問題的。我已得入猶太聖殿的至聖所而發現其中的秘密了(其中是空的,無偶像的)。然而我不能不憤恨教會比那進步的神學思想如此落後,而仍然要中國教徒堅信耶穌由童女所生和肉體飛昇兩條才能領受洗禮,然而它自己的神學家卻不置信。這是偽善嗎?無論如何,我覺得這是不誠實,是不對的。
大學畢業之後,在清華大學授課之時,我仍在校內自動的擔任一個星期日聖經班,因而大受同事們的非議。那時的形勢實是絕無可能的。我在聖經班的恭祝聖誕會當主席,而我卻不相信東方三博士來見耶穌和天使們半夜在天上歡唱等等聖誕故事。我個人久已棄置此等荒謬傳說,然而此時卻要傳給無知的青年們。然而我的宗教經驗已是很深的了,我總不能設想一個無神的世界。我只是覺得如果上帝不存在,整個宇宙將至徹底崩潰,而特別是人類的生命。我一切由理性而生的信念亦由理性而盡去,獨有我的愛,一種精神的契誼(關係)仍然存留。這是最難撕去的一種情感。一日我與清華一位同事劉大鈞先生談話。在絕望之中,我問他:“如果我們不信上帝是天父,便不能普愛同人,行見世界大亂了,對不對呀?”“為什麼呢?”劉先生答:“我們還可以做好人,做善人呀,只因我們是人的緣故。做好人正是人所當做的咧。”那一答語驟然便把我同基督教之最後的一線關係剪斷了,因為我從前對於基督教仍然依依不捨,是為著一種無形的恐慌之故。以人性(人道)之尊嚴為號召,這一來有如異軍突起,攻吾不備,遂被克服。而我一向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愚不可及了。由是我乃覺得,如果我們之愛人是要依賴與在天的一位第三者發生關係,我們的愛並不是真愛;真愛人的要看見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