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薛垣說起過他“爸爸”的往事,知道這部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古書,背後有著怎樣的淵源:在絲路的另一端,遙遠的古羅馬帝國,它逃過了秦炬之劫,又幸運地在歐洲的二戰烽煙中得以保全,最終重見於世。
喬伊也知道這段事蹟,陪同在祁漣身旁默默駐足。地球毀滅使人類的技術水平倒退了五十年,時空躍遷已成絕響。人類只能去往未來,誰也無法再重返歷史。
不過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時光一去不返,將過去遠遠拋離,人們才更有勇氣繼續生活。若歷史可以修改,或許反而不知何去何從,站在時光的洪流中踟躕不前。
三個人各懷心事對《樂》出神,忽有一個渾厚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看樣子,你們好像對歷史很感興趣。”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軍官向他們緩步走來,軍服領徽上綴著代表上將銜級的金牡丹。“年輕人對歷史感興趣是好事。不懂歷史,也就看不到未來。”
一見到這個人,喬伊不但不敬禮,反而向後撤了一步,冷冷地把臉轉向一旁。
但上將似乎對喬伊的失禮舉動毫不在意,只是和藹地向薛垣伸出手:“這不是正式場合,用不著敬禮。——萬尼亞,你還記得我嗎?”
薛垣吃了一驚。“萬尼亞”是“伊萬”的暱稱,以前只有母親偶爾會這麼叫他。
見他愕然的神色,上將笑了起來:“你小的時候,我去過你家,你母親做的俄羅斯紅菜湯味道很棒。”
經他這麼一提醒,薛垣想起,小時候確實有一位年輕的軍官跟父親關係很好,常常到他們家裡做客,薛垣叫他“裴叔叔”。
他送過薛垣一套精緻的模型飛機,笑眯眯地說:“這不是普通的飛機,是空天飛機。萬尼亞長大以後就可以開它們了,飛呀飛,一直飛到太空裡,把星星一顆一顆摘回來。”
有一次,裴叔叔帶來了一個與薛垣同齡的小男孩,名叫約書亞。他跟薛垣打了幾局玻璃彈珠,沒贏,直到走的時候還氣咻咻。兩人約好下次再戰,但是後來那個男孩再也沒來過。
薛垣極力回憶那張早已模糊的臉,與眼前的上將相對比,難以置信地問:“您是……裴叔叔?”
裴上將點點頭,指著喬伊:“這是約書亞,你們小時候見過一次面。”
“……什麼?!”這回叫出來的人是喬伊。他吃驚的神色毫不遜於薛垣,看來他原先也並不知道這一點。
裴上將拿出一張文書遞給薛垣,“拿這個去辦特別通行證,四十八小時之內,你們可以在伏羲號周圍任意地方停留。——哦,除了太空軍港,那裡是禁航區域,只能從遠處看看。”
他看了看錶,“其實我原先是想跟你們一起去的,但馬上有個非參加不可的會議。你們回來之後再來找我吧,我還有些話要對你們說。”
穿梭機再度啟程,載著喬伊、薛垣和祁漣,前往座標點所在的那片區域。
“我不是有意隱瞞你。”喬伊解釋說,“我不懂俄語,不知道萬尼亞和伊萬是同一個名字。再說,叫伊萬的俄國人那麼多。”
這麼多年來,他只記住了那個金髮小男孩,和那一場懸而未決的玻璃彈珠比賽。
去過薛家之後不久,當時還是中尉的裴恕就接到了調令:他所屬的空天部隊就被編入了太空軍,將被派駐到太陽系最遙遠的冥王星軌道前沿哨站。喬伊的母親自然不願意讓丈夫去那麼遙遠的地方——那個時候,根本沒人預料得到,太陽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紅巨星化。她以為,至少她還可以和丈夫一起生活在地球上,度過相對安穩的一生。
她勸說裴恕退出太空軍,可裴恕堅決要去。最後的結局是協議離婚。
“我跟著母親去了英國,改隨我母親的姓‘喬伊斯’。艦隊起航的時候,我還是個平民,透過‘優秀人才計劃’獲得了登艦資格。後來我想回到中國大區工作,就改成了現在這個中文名。”
喬伊掏出自己的證件給薛垣看,原名一欄填寫著Joshua Joys。照片上的青年比如今的喬伊看上去青澀拘謹幾分,但眼中透出的倔強與傲然絲毫未改。
“我母親直到去世都還記恨著他,覺得他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拋妻棄子。我原本不相信,因為父親一直對我很好。可是……”喬伊的手指攥得泛白,“可是一直到艦隊起航,他也沒有去倫敦找過我們母子。所以,我想聽他的懺悔。我寧願相信,他不是拋棄了我們,而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喬伊釋然長嘆,再也不出一聲。
機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