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熊頭。巨鳥則棲落在矮樹尖上,繁重的黑色尾翼披散一樹直至碰到地上。
它們兩個就在我七八步之外,我看它們的同時,它們也在看著我,只是那深深凹陷的熊眼鷹眸,遠非鳥獸般單純直接,而是渾濁中透露出暗淡光芒,如同經久的琥珀。
我依舊聽得到尖利與粗啞的兩種聲音,聽它們嘮叨著我的不是,聽它們埋怨著大海的無常,可是那鈍鈍的熊嘴與長長的鳥喙卻不曾張開過片刻,那些聲音似乎直接從它們的眼睛裡發散出來,傳遞到我時還帶著細碎的光影,在我眼前拼湊起一片有聲有色的幻象。
幻象中,我看到了兩個男魔人。他們比肩站在泉水之邊,一個身影瘦削,一個肩背魁梧。我看不清晰他們的臉,只能看到他們兩個飄渺的身影一起沿著泉水邊散步。他們一步一步邁得整齊而清晰,瘦削的魔人靠著泉水走在裡圍,魁梧的則走在外圍。他們整整走了一圈,似在用步子丈量著距離,我迷失的心神便也跟著他們數步子,卻沒數不清楚具體是三十幾步。
我恍然記起,我在黑土遼原的泉邊曾這樣數過步子,可是這片幻象中又與黑土遼原不同,因為無論遠近都是一片濃密蒼翠。而蒼翠間,突然出現一大隊魔男魔女,正由遠及近地趕過來。他們來到泉邊後,便把那對散步的男魔人分開,又強行帶著其中魁梧的男魔人遠離而去。
魁梧的男魔人被他們帶到一片黑房子之間,關了起來。幻象的黑屋子中,頻頻有魔人去找他,似在規勸。
留在泉水邊的瘦削魔人終於風塵僕僕著追來,可是他趕到一個路口,看到許多間黑房子卻找不出哪一間才關著他要找的魔人。於是他只好一間一間闖入,卻被一次一次趕出來。他把所有的黑房子都翻遍了,也沒見到要找的魁梧魔人。因為此時,魁梧魔人已經離開了,他正站在海邊。
瘦削魔人又追著趕到海邊時,卻只及得上看到魁梧魔人化作一個黑點消失在海天相接處。他想去追,但很多雙粗壯的大手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把他生生拖走,也關入到一間黑房子中,這回頻頻有魔人來規勸他。
緊接著,幻象開始迅速變換。瘦削魔人離開黑屋子後,回到了泉水邊,似乎開始鑽研某種厲害的法術。只見到,泉水邊升騰起黑色煙霧,而遼原上的草木大片大片枯萎下去,露出黑黢黢的土壤。彷彿一大滴墨汁從天而降,以泉水為中心,迅速渲染擴散。在墨黑中,鳥獸成群死去,魔人倉皇逃竄。
漸漸的,幻象終於變成了我熟悉的樣子——無邊的黑土遼原中,孤獨著一片小小泉水。
那個瘦削魔人仍住在泉水邊,他已經變得頭髮花白、身形佝僂,一邊等候,一邊鑿刻著一隻石碑。終於鑿著鑿著,低頭倒下去便再也起不來了。一大群魔人趕過來,把他埋在泉水邊,而那塊石碑就被豎立起來,上面寫著:“泉水清甜,泉主孤苦。如果喝了泉中水,就要讓泉主不再孤獨。”
到這裡時,眼前的幻象終於慢慢變淺,一直給我講訴故事的聲音開始逐漸遠去,飄渺的尾音說:“你就是那個出海魔人的命脈延續,理應回到泉邊還債,別再妄想出海而去!”
幻覺殆盡,大熊與巨鳥都消失不見了。矮樹幽幽,遠海陰暗,我像被困在一片空落的夢境之中,分不清是醒是幻。直到天上掉下雨點,一滴滴落到我的身上。我仰起頭,看著雨點從天而落砸到臉上,微微地痛。
待到雨水淋溼臉龐,我才想起去挪步子,發覺到積累在腳下的雨水已經結起冰碴。這些天來一直忽略了自身的感受,不料那冰冷的寒意又已經在身體裡集聚起來。
聯想剛才的幻象,那石碑是泉主竭盡生命鑿刻而成,果真帶著遺願。他一生苦等那個出海的魔人未果,而剛剛的聲音又說我就是那個出海魔人的命脈延續,我的畏寒果真是因泉而生嗎?只是,我想不通,魔昂是我的兄弟,不也是命脈的延續麼?
我看向遠方的大海在雨中朦朧成一片。已經望不到水天的交界,因為天空混沌一團似乎要趁著雨水融入到大海里去。我想起幻象中,瘦削魔人看著魁梧魔人消失在水天相接處的畫面,不由便想到魔昂與我。心中說不出的千絲萬縷,卻無從理順,唯有鬱結在胸,閉上雙眼讓它們自行平息。
不知什麼時候,已有一個魔人站到了我的身邊。回過神來,偏頭一看,卻是魔蘭公主在望向海面。
她沒什麼語氣地說:“魔昂真的回去仙人國了嗎?”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點點頭。
她又問我:“你為什麼不跟著回去?不想嗎?”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