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的長者。
他的心思,仍舊是乾淨的,心裡的空缺,仍舊無法填補。
那空缺是蓮心的一顆蓮子,自從被剝落了去,就留下了永久的空洞。
他想不起來這種空虛感究竟來自何處,他以為自己還有未能實現的夙願,還對這世上有所虧欠。
於是他開始一點點彌補,他費勁力氣尋找當年的舊相識,他回到京城,重新為杜老爺修繕了墳塋,他四處打探馬天志的行蹤,他在得知那當初的管家大哥早就成了黃土下一縷魂魄時頓足哀嘆,他苦苦蒐羅馬家的一對兄弟卻總是沒有結果,他不知道那對兄弟竟然被自己的親生子偶然接濟過,而後,當他終於在幾許年之後,收到來自馬天志次子馬進武的書信,說當年就是明棠少爺救了他們兄弟,才使得大哥進文在知府老爺手下做書吏,自己在鄉里教書,有了好日子過時,哆嗦著手腕,顫抖著聲音,吐出一縷長嘆。
造化弄人,誰又能說不是呢。
續絃的夫人沒能和他相伴終老,那和善溫柔的女子和前一位夫人一樣去世後,杜老爺再沒有迎娶,他覺得,是天意要他孤身一人,就好像當年那樣。
在還不記得自己生於何處的年紀裡,就被拐賣到京城,那時,他是孤身一人的。
在已經不想知道自己生於何處的年紀裡,離開京城,那時,他仍舊是孤身一人。
他別無他求,只求老天別再奪走他的兩個兒子,養子聰靈乖巧,正直懂事,生子卻攻於心計,怨毒刻薄,但無論如何,他不想失去僅存的這兩個親人。
只是,老天何時能睜開眼看看世上凡人的苦衷呢?
一雙兄弟,鬧得地覆天翻,兄長處處忍讓步步迴避,二弟卻時時殺機苦苦為難,終於到了機關算盡誤了自己身家性命的地步,繼承了父親的血脈,卻並未繼承那一朵蓮花心的杜明棠,到頭來把自己推向了大炮三聲人頭落地的可悲結局。
這些,又要去怪誰呢?
那當年在書信裡說得清清楚楚,希望兩家時代交好相互扶持的馬家兄弟,雙雙在那場變故里斷送了自己,又要去追究誰的責任呢?
許是一切都是命吧……
杜默宣沒有對命抱怨過什麼,他抱怨不出來。
他只是覺得,比抱怨更讓他難過的,是心裡那從未改變過的空蕩,從未填補上的空缺,和那始終繚繞在腦海裡,記憶深處某些想不起來的事,某個想不起來的人。
他直到風燭殘年,直到好像當年拉著他的手腕,交給他全部殘存家底的杜老爺那樣,直至最後一刻,就是那麼牢牢握著兒子的手,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說了最源自真心,又從沒對他人傾訴過的言語。
他說,安棠啊,爹有件事想了一輩子,都沒想起來,爹心裡頭空了一塊,一輩子都沒填上,有個特別重要的人就在這塊空了的地方呆過,可我就是不記得他是誰了……安棠,爹一輩子做人做事,問心無愧,唯獨這,總也不能超脫。安棠,你要是有什麼死也不想放開的東西,只要不違背了天理王法,就真的別輕易撒手啊……
陰雲從四野籠罩過來,最濃的那一刻,杜默宣撥出最後一絲氣息,緩緩閉了眼。
那守在床邊的杜家大少爺,哭得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語言。
他不知道飄渺虛無之中,站在極盡奢華的大殿門前,一身白衣,隔著漫天落花血淚一般的細紅,那孤獨了千萬年,淡然了千萬年,遠離塵囂不問俗事千萬年的神明,握著那顆蓮子,透過光陰阻隔,如何在一剎那間落淚的。
他不知道驟然落下的冷雨究竟是巧合,還是真的天哭。
他不知道就在那無聲落淚的神明旁邊,幽幽哀嘆的影貓會說些什麼安撫抑或勸慰的言辭。
生死相隔,人神殊途,有些東西,真的難以告知,難以說明。
滿目落紅皆血淚,無邊蘆葦盡白頭。
花,年年會開,會落,不死的神明白了頭髮,卻真的皆是自找啊……
千萬年走過,掌管著世人光陰,目睹了生生死死六道輪迴,卻終究只為一人的死而落淚的太倐神,緊緊握了那枚蓮子,繼而緩緩貼在心口,久久不曾放開。
第十章:神明亦求續前緣
最後一枚定輸贏的棋子落下,羲和從那透著貓妖狡黠的眼睛裡閃出一點愉悅的光來。
“你輸了~”
太倏神仔細看了看棋盤上的佈局,而後淡淡一笑。
“心思不在上頭,怎能不輸。”
“落花戲弄凡塵心,只顧著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