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恢復了常態,唯獨少年滿眼的茫然。
而在虛無中的太倏神殿裡,卻是一番格外慘痛的景象。
剛剛幻化回本體的神明,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愈加沒有血色,原本就是沒有實體的身形變得愈加飄渺。他全身顫抖著,無力的喘著靠在牆角,從雕花窗外飄進來的血紅色花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而後竟一直落在地面。
“唉……你瘋了,你比我當年還要瘋啊。”窗臺上的黑貓緩緩搖頭,“你竟敢違背了盤古開天地之後就沒被破壞的光陰流轉法則,殺了幾個匪類也就罷了,還罪加一等靜止了時光流轉。倒是啊~~天地間沒有凌駕於你之上,能懲戒得了你的律條,可你終究自作自受,讓自己體力大傷吧。我那老神仙吶……”
羲和的嘮叨沒有繼續下去,他所有的言語都在勉強支撐著身體站起來的太倏神,攤開掌心,把一朵白玉般清透潤澤的蓮子展現給他看時,愣了個徹底。
“你……!!”
“所以我說,阿默心裡清淨到猶如釋迦牟尼啊。”淺淺苦笑著,太倏神重新收攏指頭,將那枚蓮子握在手心,“他竟然有顆蓮花心,知道嗎?蓮花心吶……從古至今,有蓮花心的凡人屈指可數,他們都是命裡註定將來要去侍奉西天如來的。他有佛緣,我終究留不住他……我能留住的,只是他心裡一顆蓮子,這是他對我的全部記憶,也是他全部的負擔和糾葛……忘了我,再也想不起來我和他的事兒……對他來說,也許正是最好的結果。”
:凡人一生旦夕過
羲和感嘆著忘卻也許確實是最好的結果時,太倏神只是在虛弱的苦笑之後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不敢用我的永恆,拴住他的生生世世。
然後,那元氣大傷的神明,就慢慢走向大殿後頭的寢宮去了。
他在那黑貓從後頭問他“用不用我幫你看著那孩子,保他半生平安?”時略微停了一下腳步,跟著便抬起手來,輕輕擺了擺。
羲和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默。
他知道,身在虛無之中的太倏神,他這白馬大哥,是什麼都看得見的,更何況現在又有了那顆蓮子做媒介,更是看的清楚了啊……
他知道,太倏神會親眼看著忘了他存在過的阿默長大,看著那孩子辛苦用老爺留下的產業重新做起,看著他帶著存銀和陳茶離開了京城,離開了這苦海幽州,看著這連自己故家都不能記起的少年一步步把自己變成一個稚嫩的生意人。
阿默做到了,不,或者該說,杜默宣做到了。
他成了個茶商,他在某個距離京城不算太遙遠的市鎮站穩了腳跟,他在生意場上不存半點奸猾,他苦苦積攢著每一文錢的所得,他在有了宅院奴僕車馬聲望之後,修橋補路,造福鄉里,他成了人人口中年輕有為又德高望重的杜員外。
緊隨其後的,就是有媒人前來提親了。
他沒有挑揀這位夫人的條件,他應下來了,他甚至未曾在意那女子是否是完璧之身,他就只是在新婚之後,將後宅的鑰匙全數交給了這眼角眉梢萬種風情的新嫁娘,而後帶著家丁,上了客船,直奔江南購辦茶葉去了。
杜家長男,在兩年後出生。杜夫人並不明白自己的丈夫為何會抱著那肉肉的嬰兒跪在祖先堂前,對著那只有一塊無字靈牌的供桌說什麼“老爺,杜家右後了,您看看吧,這是杜家的香火承傳……”
杜家有了後續的香火,然而杜夫人卻未能親眼得見這香火的旺盛,心思細密狡黠的女人在幾年之後亡故,臨死前留給兒子的話是,如果將來你爹續絃,再有了子女,你絕不能做受欺負的那個!!
小小的杜家少爺記住了這句話,他眼看著父親真的續了弦,真的娶進門一個溫良恭謙的女人,那女人真的帶進門一個與前夫所生的兒子。
“明棠,過來。”坐在太師椅裡的一家之主叫過自己的親生子,“從今起,這是你娘,不許惹娘生氣,要聽話,知道嗎。另外,這是你兄長,他原本叫‘安堂’,以後就改成和你一樣的那個海棠的棠字。你們兄弟要和睦相處,不可勾心鬥角,記住了。”
小小的杜家少爺記住了這句話,但他半個字也沒放在心上。
他憎惡這個半路插進來的“兄長”,憎惡這個長得如此標緻如此漂亮還如此謙卑懂事的哥哥,母親死前留下的話又開始在耳邊迴響起來,從那一天起,杜明棠再沒有過純淨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凡人的光陰,終究容易流轉消逝,眨眼間,當年為了與一個神明永別而哭泣的少年阿默,不覺已是年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