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全身都暗香浮動,一股子茶葉味道慢慢瀰漫在青石囚房中。
令陰森寒冷的獄室裡,湧動了一層暗香。
大理寺的廷尉羅敖生靜靜站在黑暗中,用細細的丹鳳眼上下的審視著他,明察秋毫:“有草灰落入眼睛裡了嗎?”
莊簡伸手按了按眼睛就放下了手掌。
羅敖生一身黑衣在陰暗昏暗的牢獄中,整個人都如牢獄連為一體了。他身子修長纖柔似風吹即落,隻手可握。牆上的明燭燭光晃動,照耀著廷尉獄。把他的一身黑衣,都倒影在大獄牆壁上。黑色影子覆蓋了半邊獄壁獄牆。
旁邊眾官差紛紛迴避,連他的影子都不能站與同列。
大獄中靜悄悄地,重犯們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來了。
羅廷尉望著莊簡的背影,他看得莊簡的背影看了許久。緩緩說話:“皇上病重不治只這幾日光景,皇后放下照應皇上特意往來大理寺。你身為朝廷官職,這禮數尊敬還是要做要行的。”
莊簡不搭腔。
羅敖生說:“皇后留下話來說你幾時想見想說,都會令人相見傳達。”
莊簡眼看著前方青石石壁上,那裡青苔漣漣。這獄中乾燥卻因不見日光,青苔蘚苔好陰之物便茂盛橫生。
羅敖生看著他的背影:“你有什麼胡疑、不服,我會令人查清察明給你個交代。”
莊簡看見了數只螞蟻壁蟲依次爬過乾草,鑽進了牆縫隙之中。
羅敖生道:“你有什麼不甘不忿,都可講出我亦會給你個解釋。”
莊簡看著最後一隻螞蟻爬過了苔枝,消失在了眼前。
羅敖生再問:“你沒有什麼要講的嗎?”
莊簡眼望著牆壁,一語不發。
羅敖生看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不說了。
兩人一坐一站,站在了牢獄內外。重獄內臘柱燃燒之聲滋滋作響,除此此外監獄萬籟俱寂,遠方偶爾傳來獄鏈抖動的聲音,犯人的嚎叫聲,聲聲添寂,人影久久不動。
莊簡微一眨動眼睛,眼中飛灰還在並未吹出。他眼睛痠痛不已,他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
羅敖生看了嘆了口氣:“你的手上都是灰塵,自然越擦越多眼睛越痛了,”他從袍子內拿出一領白色帕子,伸手遞到鐵欄杆處,道:“用帕子擦擦就好了。”
莊簡頭也不回,他伸手沾了榻上碗裡的水清洗了一下眼睛,依舊沒有理會他人。
廷尉羅敖生的手伸在半空,手上手帕心中好意都遞不得遞放不得放,僵在那裡了。
大理寺右丞遠遠迴避開了,瞧著這一幕,肺都要氣炸了。他幾步跨了過來,冷冷的喝罵:“周維莊!莫說是帕子,還是水,飯,三餐,身上衣物,半日安閒,乃至一條小命都是大理寺廷尉雙手給的!你這般強硬性氣心氣兒,乾脆不要了性命才叫英雄好漢哪!你是不是想嚐嚐行刑的滋味阿?”
羅敖生看了右丞一眼,右丞氣得渾身打顫,卻是閉嘴不敢多說了。
這話也果真見效,莊簡立刻放下了架子,他爬了起來抖抖身上草灰,走了過來。伸手接過了羅敖生的手帕,道:“多謝大人。對於皇后和廷尉的好意,都心領了。無論何種刑罰都願意身受。決無任何怨言也無隱情,一切都為命中註定。”
他語調謙和,神情寧靜,不哀不怨,溫文內剛,接過了手帕將它摺好,放在了身旁青石塌上。
這才是昔日莊御史的公子——莊簡啊。
羅敖生心中聳然而驚。以前的那個調侃打諢,撒潑好色,自私怕死,素無正經的周維莊身後,有個言傳家教自清廉御史之家、通曉人情世故,道理仁義、捨己為他的大家公子莊簡就閃現出來了。
但卻是他身上彷彿少了些東西。
他收斂了性情,卻是那般循規蹈矩,教養良好,隱忍通達,知書達理。如書中君子畫中舊人,平平暗淡色彩陳舊,循道理尊禮貌,多讀書少是非,聖賢之道長聞,言行溫文和善。這就是莊簡,一個御史之家的世家公子。
羅敖生轉身回返而去。
這便是所謂的英雄末路與美人遲暮。
——這次,他是真“痛”了。
原來,這個人也會真的“痛”?
***
翌日,大理寺升堂提審。
大理寺通審正殿中間空空堂堂,兩旁獄卒林立。只有嫌犯莊簡一人身帶枷鎖,跪倒在了大殿裡。正殿之中“貴直尚平”匾額高懸。公堂正面由大理寺少卿張林落座主審,廷尉羅敖生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