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面上都沒有灰塵。可是其間卻混雜了幾團用過的草紙,上面還沾了些紅色的東西,那似乎是……血。
他的神經立刻繃緊了,下意識地將視線轉回床上,手有絲顫抖。果然,半掀開的被子下有更多的血跡,斑斑點點地將雪白的褥子都弄花了。
盯住那些血跡,他怔了怔,隨後再次望向鏡中人,目光變得極其複雜。
那人已站在那列絕密櫃前,正半仰頭看向最上面的那個櫃子,側臉清晰地顯露在一千眼前。那上面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專注地望著上方一動不動,雪白的面板彷彿凝結了般。
一千回想了一下,這才發現似乎從一開始看到陽世的自己起,他的臉上就沒有表情。
這一點很奇怪,也讓他感到有點不安。
這時,鏡中自己的動作終於發生了改變。他抬起手,彷彿想去察看那隻鐵櫃。可是,手只伸到一半便停住了,僵在半空片刻後,終於垂了下來。
扭頭盯向地上那堆衣物,那人忽然咬住了下唇。潔白細密的門齒用力咬在那個破口上,使它再次滲出了幾滴血。鮮紅的血液細細淌過精緻的下巴,使得紅的越紅、白的越白,對比強烈到讓人觸目驚心。
看著那道血痕,一千這才知道那人唇上的傷原來是自己咬的……
正沉思間,鏡中人已轉身快步走回鐵床,並從床下拽出一個綠鐵皮方桶。他撬開桶蓋將裡面透明的液體潑到被褥上,然後將剩餘的部分仰頭喝了下去。
一千睜大眼睛注視著他這一連串急促的動作,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幹什麼。
那人微閉雙眼,似乎很沉醉地大口飲著那些不明液體。薄薄的襯衫被嘴角溢位的液體打溼,呈半透明狀沾在身上,使他的肌膚顯得更加細膩白皙。
水淋淋的一個人抱著粗陋的暗色鐵桶立在星星點點的血跡旁,身姿如柳,眼神漠然,整個畫面怪異而妖媚。
心臟再次動了動,一千移開目光觀察那隻鐵桶。普通的方形容器,灰綠漆皮嶄新,上面用白油漆標著“汽油”兩個字。他不禁再次驚訝地將視線轉回那人身上。
汽油,他知道,那是陽間用在汽車上的燃料。可是,陽世的自己,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和汽車相去甚遠。他心中的不安突然又加深了一層。
喝盡最後一滴汽油,鏡中的自己丟掉鐵桶,從枕下摸出一把手槍。
那是把很小的銀色手槍,槍管細長,槍柄上還鑲嵌著一粒粒白色的珍珠,握在那人修長的手掌裡精緻得不像是殺人武器,而只似是件藝術品。
那人開啟彈夾檢視,動作嫻熟利落,帶著一股野獸的爆發力,全身上下在這個瞬間突然充滿了殺氣。
一千入迷地望著自己,目光中流露出羨慕和驚豔。
他前世一定是位軍人,唯有最優秀的軍人才會有如此風采和魅力,那是一種雄性與生俱來的征服本能與慾望。他從自己此刻的眼神中可以清楚地解讀到這些內容。
彈夾裡銀色的小子彈仍是滿滿的,一彈未失。
“啪”地一聲裝回彈夾,他輕吻了一下槍管,重又將手槍塞回枕下,順便再摸出包香菸和打火機坐到床頭。
右手捏住煙盒輕輕一抖,一根香菸就準確地落入了唇間。他丟掉煙盒,點上煙淺淺吸了一口,仰頭將煙霧吐向半空,隨後慢慢靠在床欄上。
那人細長的食中兩指鬆鬆夾住白色香菸,其餘三根手指隨意擱在曲起的膝頭。白色的煙霧嫋嫋地從香菸頂端直冒出來,沒能升出多高就飄散了。他的臉隱在朦朧的煙霧中看不太清楚,似乎正在沉思,又彷彿在等什麼人。吸菸的動作很慢,好半天才抬手吸上一口,姿勢從容優雅,說不出的好看。白色的襯衫敞開在胸腹兩側,雪白細膩的肌膚上那些紅印子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吻跡,沒有指印和齒痕,那個留下這些印記的人一定非常溫柔……
鏡中的自己曲著左腿,右腿則長長地伸出擱在已經溼掉的被褥上,所有隱密的部位都暴露在空氣中,姿態開放頹廢,卻依然給人以一種純淨無邪的感覺。
一千臉紅地注視著那些紅印,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沒有人,仍舊沒有其他人出現,在這間安靜的大屋子裡的始終只有他自己。他即將犯的,究竟,是什麼罪?
這時,鏡中那人坐起身望著手中已吸掉一半的香菸,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粉色的嘴唇微彎,濃眉輕挑,那個笑容漂亮得晃花了一千的眼睛。
然而,他自己的眼睛裡卻充滿了自嘲,還有一些一千看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