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與渴望;而那些黑色的字跡則是執著者的墓誌銘:寫下最後的心聲,然後結束一個輪迴,彷彿是個總結,令自己了無牽掛。
如果可以,如果他也有陽世的記憶,如果在投生時他心底的那份執著仍未能消減,一千希望自己也能有這麼一個可以將願望留置的機會。然後,一直凝望,一直等待,直到合上眼睛。但他不會寫下任何東西,他更希望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自己閉目的那個瞬間被劃上句號……
沉思間,眼前似乎晃過了一隻熟悉的眼睛,一千停下腳步打量著它。那是隻優雅的眼睛,眼尾微細上挑,漆黑的瞳仁閃爍著清澈的光亮,而眼白則似最上等的食鹽般潔白無暇。
那隻眼睛顯然也察覺了他這個時間略長的注視,轉動一下眼珠回視他,目光中流露出驚訝。
“我們見過。”
一千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了這個肯定句,同時看到那隻眼睛衝他眨了眨眼瞼。他詫異地盯住那隻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更不敢隨便搭腔。
“是的,我見過你。”
那隻眼睛繼續在他腦子裡自說自話,語氣顯得很平淡,似乎不過剛和他分開沒有多久。一千目不轉睛地看著它,閉緊嘴巴。
“分別後,你恨過什麼人嗎?”眼睛將沉思的目光投在他臉上。
想了想,一千輕輕搖頭,仍是沒有開口。
“那麼,你和誰相愛過嗎?”
“……”他其實很想點頭,卻只能繼續搖頭。
眼睛流露出極度失望的神情,責備地掃他一眼,說:“既沒愛過,也沒恨過,你的人生真是悲哀!白過了。”
“那你呢?”
他不服氣地反問,接著就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圓圓的,彷彿兩顆最黑的葡萄。
那隻眼睛沒有注意到他這個不可思議的表情,半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很久後才低聲回答:“我用了一個月去愛,卻花費一生恨過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
“……”
一千無言地望著它,感覺自己的聽力可能又出問題了,所以才會聽到這樣一個奇怪的答案。
“到這裡後,我用一百年繼續去恨。可現在,又愛了他二百年。”眼睛繼續說道。
“……”
肯定是耳朵的毛病變嚴重了,一千用手指掏掏右耳,一臉茫然。他的左耳在“燈光室”被刺穿耳膜後就失去了聽覺,而修復手術在陰間仍是未能攻克的醫學難題,所以他現在算是半隻殘疾鬼。但這是個秘密,他不希望除自己以外的任何鬼魂知道。
眼睛抬起眼簾,視線越過他投向館外,眼神幽遠而深邃。
“也許,你會覺得我在胡說,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我思考了三百年才發現,愛要比恨要長久得多。因為無愛即無恨,我們可以不恨,但卻不能不愛。”
喃喃的低語迴盪在一千腦海裡,那隻眼睛的目光仍停留在館外,似乎又陷入了過去的回憶,再也沒有說過話。
一千轉身離開這面牆,繞過館內零星的桌椅走出大門,忘記了同老者道別。
垂著頭走回十殿,他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只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能自拔。他從沒真正恨過什麼鬼,哪怕是黑三黑四和那兩個“呼吸吧”的色鬼帶給他的感覺也僅僅是厭惡,而非仇恨。
他不恨,可心裡卻已經住進了一個身影,在不知不覺間。
那人斯文優雅,笑容溫暖乾淨,會將他所有的衣物都洗得散發出好聞的味道;那人的手指修長有力,能幫他消除訓練後的痠痛和骯髒;那人的,嘴唇,似半
透明的果凍,涼滑柔軟,曾細細地親吻過他……
然而,那人的心房卻始終關門閉窗拉著厚厚的窗簾,將內心藏得嚴嚴實實,從不肯出來與他相見,任憑他彷徨愁苦只做不知。那人的溫柔永遠明明白白地放在那裡,似乎可以任他索取;但待他真的伸出手,那人卻躲開了,遠得讓他抓也抓不住。
他不恨,因為他的心裡現在全是那個人溫柔又冷酷的影子。心房很小,由此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或是感情。他不恨,他只是渴望。
無論他其餘的執著是什麼,無論他過去是誰,是不是……原泉,其實都無所謂。現在,他只渴望能同那個人在一起,哪怕明知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熙熙攘攘的鬼群中,他蹣跚著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臉上帶個恍惚的笑意。
終於仍是走回了宿舍,一千站在樓下仰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視窗,目光閃爍不定。
玻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