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早早便打著吃糕點的名義攜沐璇到了馬車上,此時林中竟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日光如碎玉自葉隙墜落,漫灑樹下二人的衣衫,遙遙聽得幾聲早蟬悠遠長鳴,疏林更顯清幽。玄震目光逐著一束金光緩緩落到面前那人的身上,綽約身姿籠在一層光下更是如玉像般惹眼,但這樣美麗的女子,如今卻已嫁作他人婦,自己錯過的,又豈止是十九年的時光?
“數年前……”女子忽地開口,打破了林中的一場寧靜,“那時阿慈也曾在這裡遇到過一個男子,沈哥哥……那時你為何不肯認下阿慈呢?”
看著那女子抬起的眼眸中滿滿的疑惑和憂愁,玄震卻只覺得心中一陣苦澀,那時的自己,還只以崑崙山上清修十數年的修道弟子自居,又哪裡想得到自己竟會與一個民間女子有著這樣千絲萬縷難以磨滅的關係,那時的那個男子……是玄震,卻不是沈百翎啊!
但女子卻彷彿從玄震的沉默不語中悟出了另一層意思,悽婉一笑道:“莫非沈哥哥是在責怪阿慈……怪阿慈不該這樣嫁給了別人?”
玄震渾身一震,搖頭道:“我怎麼會怪你,那不過是命——”是命不允我們……
“那一年,家裡來了幾個道士,他們說沈哥哥是妖怪,爹爹信了他們,不許阿慈再出門去見你。”女子幽幽說道,“可我心裡卻不是那麼想的,就算沈哥哥是妖又怎麼樣,那個會給我編草人,會送我好看的珠子的沈哥哥還是沒有變啊……可等我再能出門,這片湖邊卻再也不見沈哥哥的身影……我等了許久,想了很多話,可再也沒有機會說給你聽,現在你來了,我卻……我卻忘了那時候我滿心想傾訴的是些什麼話了,沈哥哥你說,阿慈是不是很可笑?”
玄震看著她,勉強想笑著安慰她,卻發現自己喉頭早已被一腔苦澀凝結,幾句話哽在喉頭卻是再難出口。
女子卻仍輕輕說著:“後來,後來阿慈長大了,爹爹和娘更不許我出門,再後來……爹爹要我嫁人,可那些媒人卻全讓我拒了回去,城中人便漸漸有了許多難聽話,傳到爹爹耳中,他更是大發脾氣,我卻不管不顧,只想著能拖一年是一年,說不定便能等到……等到我心裡的那個人回來,那時候自然有我的好歸宿……可我的歸宿終是來了,卻不是我心裡的那個人……”幾滴晶瑩簌簌落下,滴在衣衫上,閃著日光,轉瞬便滲入了布料徒留下點點溼跡。
玄震怔怔瞧著那幾點深色的痕跡,心底卻彷彿也滴落了幾滴清冷,悲慟如波紋,一圈圈散了開去。
“老爺是個好人,他娶了我,便一心一意待我,可我卻……卻很對不住他。我明明嫁給了他,心裡卻仍記掛著別人,可他卻從不因此惱我……我那時還很傻,只想著嫁了人又怎麼樣,只要等在這裡,終有一日會等到的,即便不能相守,看一眼也是好的……老爺知道我喜歡上這兒來,不禁不制止,還專門讓人準備了馬車,囑咐身邊的丫鬟好生陪著我……”耳畔仍是她輕輕訴說著的聲音,但那對垂下的眼卻始終沒再抬起,“我嫁了他這些年,承他的恩情如巢湖的水一樣不可斗量,可我自己卻沒有什麼能給他的,便是連個孩子也……可老爺卻始終沒有納妾,前些日子,我們總算有了一個女兒,雖說不是親生,卻也……卻也是老爺的一番心意,我很感激。”
“阿慈……”玄震心中隱隱有了一絲預感,但仍忍不住輕輕叫道。
那女子又是一笑,這次卻帶著一絲決絕,一絲釋然:“十九年了,阿慈總算等到了沈哥哥,蒼天待阿慈也算不薄啦。只是這一次,卻是阿慈最後一次見沈哥哥了。我已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老爺如此深情待我,以後我也必不相負,更何況如今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女兒,從此以後,阿慈只願做個賢妻良母,那些女兒家的心事,卻是再也不敢去想,也不會去想了。”
“阿慈……”
女子最後一次抬首望向他,深深的一眼,似是要將眼前這男子的身影深深鐫刻在腦海中,但她最終還是收回了目光,輕輕道:“沈哥哥,阿慈……走了。”說著緩緩轉過身去。
清風拂過,卷著那女子翻動的裙角,卻無法將她的腳步絆住。那個名叫阮慈的女子,終是這樣一步一步,再也不回頭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玄震佇立在那塊大石前,痴痴地望著,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馬車後。
良久後,一道青光自疏林中拔地而起,掠過湖面,徑自朝著黃山而去。徒留下林中清風縷縷,鳥啼幽幽,卻再也不見,十九年前,十九年後,那兩個身影。
☆、80番外 業火冰封(上)
寒夜悽清;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