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俞岱巖的隨侍道童清風又來相請。宋青書心知俞岱巖為的必然仍是七叔之事,他不欲俞岱巖憂心,也就爽快地隨清風去了齋堂。怎知叔侄二人相見,俞岱巖一不問屠獅大會二不問莫聲谷,卻是擺出了棋盤說是得了一局絕妙珍瓏,要宋青書陪他手談。
宋青書心中詫異,可見俞岱巖神神秘秘也就不再多問,只低頭去看那局珍瓏。圍棋之道本是兵法之道,宋青書自幼學棋又尤善兵法,陪著俞岱巖破解的殘局棋譜不知繁幾,可眼前這局珍瓏卻也是生平首見。尋常珍瓏少則十餘子,多者也不過四五十子,但這一局卻有二百餘子,一盤棋已近完局。宋青書凝神瞧了一陣,只覺這盤棋中劫中有劫花五聚六,棋路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不知不覺已沉溺其中,著魔了一般自棋盒中捻起一顆白子放入棋盤。俞岱巖見宋青書落子,當即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跟著下了一子。兩人連下十餘著,宋青書落子越來越快,竟是生生給他殺開一條血路,做出活龍。然而此時黑子早已佔盡上風,白子不過是困獸猶鬥生路漸絕。
俞岱巖見宋青書面色慘白汗透重衣,急忙出手攔住他道:“青書,不必勉強。”怎知宋青書自幼要強不肯服輸,對俞岱巖的話充耳不聞,只皺眉苦思一心想要破解此局。俞岱巖精研圍棋數十年,心知痴迷棋意亦可走火入魔,眼見宋青書不肯罷休,竟乾脆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隨手一抹,只厲聲喝道:“敗局已定,何故糾纏不休!”
宋青書登時一驚,整個人即刻清醒了過來,微微喘息著道:“是我強求……”
俞岱巖見宋青書恢復過來,亦是鬆了口氣,開口勸道:“棋藝本是微末小道,青書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青書卻搖頭道:“這局珍瓏並非沒有破解之法,是我心存僥倖希圖兩全,可這世上又何來兩全之法?”他生來過目不忘,隨手便將方才被俞岱巖抹亂的棋子覆盤,又取出一顆白子放在棋局之上,方才苦心做出的活龍眨眼間便被他親手絞殺。眼看著是要全軍覆沒,可又死中求活,給他尋到一線生機。
俞岱巖見宋青書當真破局也不由“咦”了一聲,他早知這珍瓏的破解之法,可此時卻仍是忍不住又與宋青書下了數著,直至親見宋青書贏了這一局方才棄子而嘆,撫著宋青書的背心緩緩言道:“青書,你很好,三叔原以為你贏不了這一局。”眼見宋青書面露疑惑,他又將這珍瓏的來歷娓娓道來。“這局珍瓏是默之尋來為我解悶,當年逍遙派掌門虛竹先生正是贏了這局珍瓏方才入得逍遙派門下。我看這珍瓏原本糾纏於得失勝敗之中,以致無可破解。虛竹先生當年誤打誤撞,一著落錯,不在意生死成敗,反而勘破生死成敗。這珍瓏的妙處正在於此,青書,你說是好還是不好?”
宋青書見俞岱巖的神色莫名,一時也不敢回答,隔了半晌方小心翼翼地道:“這局珍瓏奇思妙想出人意料,極為不俗。”
誰料俞岱巖卻是微微搖頭,低聲言道:“這局珍瓏本是置諸死地而後生之意,然而圍棋一道固然有‘反撲’之法,也決無一氣奉送數十子之理,設局雖巧可也未免過於弄巧。當年逍遙派何等威名,如今竟無一套完整的劍法流傳後世,怕是與逍遙派這等行事做派有關。”
宋青書不由微微蹙眉,試探著道:“三叔的意思是……”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棋子是死物,人心卻是活的。”
俞岱巖話音方落,宋青書便已點頭稱是,只感慨地道:“臨陣遇敵上下一心至關重要,寧可無理護短也不可拋棄一人,若是這般輕易便舍了同生共死的澤袍兄弟,縱然是為了大局著想也終究教人心寒。”
宋青書這般聰穎通透,俞岱巖本該高興,然而他的神色間竟不見歡喜唯有惋惜。“棋道是兵法亦是修心,旁人舍的是澤袍,你舍的卻是自己。青書,你如今方才二十四歲,為何這般孤寒?”
宋青書聞言心中亦是驚跳不已,只強笑著道:“三叔,不過是局手談……”
不等宋青書把話說完,俞岱巖卻又搖頭嘆息,指著棋盤言道:“這局珍瓏,除了原本的活子,你亦已做出一處活龍。如此苦心豈可輕廢?可眼見處處掣肘,縱然是要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旁人也只會放棄原本活子,並非絞殺活龍。方才你做這活龍,將一旁活子連瞧三回,可見你心中早知破解之法偏又強求兩全,之後心知不可為,便當機立斷絞殺活龍為活子求存。三叔若是還不明白你的心意,豈非白長了這一雙眼珠?”說到此處,俞岱巖不由又是一嘆。“圍棋九品,你已入神,正如你的劍法已是登峰造極。只是為何杭州歸來,你的性子竟愈發孤寒?當真是登臨絕頂便註定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