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推測一下,想必,葉司諫早是有了全盤謀劃吧?”
“不錯。”
“若是護送你前去,你可知道,馮盟主又會找誰來對付我們?”
“這我自然已有考量。霸圖會出身水寇,中草堂道人難測,虛空雙鬼飄渺不知蹤跡,百花谷煙雨樓皆是外族居主……能為吉王、馮憲君所用者,不過輪迴嘉世呼嘯三家而已。”
楚雲秀思考片刻,毅然道:“我可以答應葉司諫,只有一個條件。”
葉秋心下鬆了口氣,面上絲毫不露:“請講。”
楚雲秀半垂了眼,道:“若要是遇到了嘉世蘇沐橙,請交由我煙雨樓出手。”
葉秋一愣:“敢問楚樓主緣由?”
“身居高位,總有不自由處。縱使看著朋友因種種緣由受到折磨,也不能妄自行動,這滋味委實難過……”楚雲秀抬起眼,眸子中都是堅定,“我只想、將她帶回煙雨樓來。”
五
後來葉秋被關在家裡讀書的那段日子,偶爾總想著,為什麼當初就沒看出來葉修要走的念頭呢?明明兄長看起來才是那個萬事不上心的人——而且先說想走的,原本是他啊。
但終歸葉家的希望只剩下了葉秋一人。老太爺在祠堂里長籲短嘆半天終於決定將葉秋帶在身邊教養,日日催他進學向上。除了每天早上還能在母親那邊得幾句溫言軟語之外,所剩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章句註疏、讀寫背誦;一旦不夠努力,倒也不再被打手板,老太爺便顛顛跑去祠堂裡垂一把老淚向祖先抱怨家門不幸云云——於是葉秋也就只好坐回桌前乖乖看書。
有時,長夜燈火之下,他也會想象葉修此時正做著什麼。是像師傅說過的一樣露宿林中?還是混在客棧裡?他帶的那點銀錢肯定早就花完了,現在他到底靠什麼維生?真的在街頭賣藝嗎?直到燈花噗地爆開,葉秋才回過神來,看著筆下拖出一條墨跡,不由又惱起來,在心裡咒一聲:
這混賬哥哥。
葉秋十六歲那年過了省試,成了方圓百里最年輕的舉人;老太爺剛興高采烈開了祠堂率全家祭告祖先,天下動亂便來了。
一開始只是流言,哪處山上出現了異獸,哪條江邊又出現了惡魚怪蛟。老太爺聽了,只和了父親堂叔一眾講起子不語怪力亂神,渾然不以為意的。葉秋倒是偶爾去集市上聽人講論一回,說官軍剿滅如何不得力,又說各地江湖豪強如何奮勇……他默默走到官衙前看著那一串花紅黃榜,卻看不出半點令人寬慰的訊息。
他不知道葉修現在在哪裡。他也會去揭這些黃榜嗎?這些異獸賞銀總是不少。但他的武功真的這麼好嗎?他總聽茶館裡的人說,那異獸如何厲害,刀槍不入,尋常武者絲毫奈何不得。
他知道自己在擔心,可這擔心竟無處可去。
說來卻也弔詭——竟是直到異獸誤入他們城裡那天,他才再次見到了葉修。
那日葉秋上城裡和學督見面,談論一回將來的會試,正告別時候就聽見外面人聲嘈雜。不一會兒就有下人急急跑進來,說是異獸不知怎地衝進城來,兩位老爺快些離開此處才好。
學督嚇了一跳,說此地城牆堅固,異獸如何進來?
那下人說異獸刀槍不入,頂著城上箭雨愣是撞了城門進來……正說一半兒,就聽外面發一聲野獸嘶鳴,隨即是砰然聲響。葉秋撇下嚇得腳軟的學督急急奔出,就看見一個人正綽了柄長矛蹲在倒地的犀牛狀異獸身邊,嘴裡只嘀咕著——
既不能吃,卻還長這麼大作甚?
那人沒回頭,葉秋卻覺得渾身都凍住。他費力抬動唇舌,才擠出四個字來:
混賬哥哥。
那人回過頭來——每日早晨在銅鏡裡見到的一模一樣臉龐正掛著自己臉上絕看不到的慵懶笑容:喲,老弟。
他還活著。
一瞬間,葉秋的腦中只被這四個字佔得滿滿當當。曾經想過的那些事、曾經要問他的那些話,便一句都問不出來了。
最終反而是葉修先說起來。他說自己總算謀到一份好差使,在嘉世山莊當客卿,每月銀錢不少,因此回來看看——卻被老太爺揮著柺杖一路打出來,還特地把族譜拿出來在他面前把葉修兩字給劃去了。——不過也好,若是沒回來這一趟,我弟弟進了怪獸肚子可就糟糕了。
葉秋瞪著他,半晌才蹦出三個字:才不會。
嗯嗯,我弟最厲害了,想必收拾怪獸不在話下。葉修渾不在意地逗他,——不過你可別小看這傢伙,若不是有我手裡兵刃,怕是你們要收拾它,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