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的勺子把菜花重新扒拉到飯上,在他的頭上拍了一下,說:“少羅嗦,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袁朗叼著一塊西蘭花,抬頭看了鐵路一眼,像個正在吃食的貓。鐵路彷佛一下回到了十幾年前,一個不到二十的小兵,拿著一杆八一槓死死地瞄著他,滿臉是一本正經的嚴肅,只有眼睛裡有一絲帶著狡猾的笑意。
他的手在袁朗的頭上停留的時間略微長了一點,袁朗短短的頭髮有點扎手。
袁朗無言地嚼著西蘭花,繼續看眼前的衛星圖片。鐵路從自己的口袋裡又拿出了一支香菸,放在袁朗面前說 :“最後一支。”
後來鐵路看著袁朗衝他敬禮,轉過身去,帶著他那群全副武裝的兵們,排隊上了武直,飛走了。袁朗上飛機前,回頭和他說了句唇語,可鐵路並沒有看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鐵路在那一刻,忽然很想和袁朗再說一句話,或者是去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告訴他要小心點。
直升飛機漸漸飛遠了,變成了天上的一個黑點。
那一天鐵路帶著二隊長張蘇北一起到軍區去開會,和其他幾位老大爭裝備,爭經費,爭兵源,爭得口乾舌燥。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點心神不定的感覺,甚至喝口茶抽支菸都能被嗆到。
那個夜晚,月亮上帶著點暗紅色的血暈,不知道在預示著什麼。
鐵路是在第三天吃晚飯的時候的接到電話的,那時候,距離袁朗他們離開,不過才不到五十個小時。
鐵路風風火火趕到醫院時,走廊裡橫七豎八的都是人。齊桓本來沉默地坐在長椅上,右手抱著自己受了傷的左臂,低著頭一言不發。聽見腳步聲,他慢慢抬起頭,眼睛好像在發呆。
一見到鐵路,齊桓再也繃不住了,拉著他的手就嚎啕大哭起來。鐵路抱著齊桓,聽他斷斷續續地和他說基地下面有秘密通道,是個小型兵器加工廠,而他們遇到了伏擊……
鐵路像一個父親一樣撫摸著齊桓的頭說:“沒事,你能活著回來就好。”
齊桓聽了更是哭得泣不成聲:“我沒有保護好隊長,還有我的隊友們,大隊長,你處置我吧!”
鐵路拍著他的頭說:“齊桓,你的隊長也不想看到你這樣,你要替他撐起來。”
齊桓的失聲哭泣終於慢慢變成了嗚咽。
“他們……在哪裡?”
鐵路沿著走廊慢慢走下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才能保持自己腳步的平穩。他知道,現在這個時候,那個支離破碎的三中隊,都在看著他,所以他也要替他們撐下去。
吳哲躺在重症監護室裡,臉色青灰,依然沒有脫離危險;劉波和馬健仍然在搶救中,生死未明;連虎小腿粉碎性骨折,怕是保不住了,目前還沒有醒過來。
鐵路在觀察室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又向走廊更深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他站在那扇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推開了門。
大大的房間裡停著五張床,白被單從頭蓋到腳。成才,許三多,薛剛,羅春和……袁朗。
鐵路摘下自己的帽子,看著蒙在被單裡他的幾個兵,第一次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不過他不管現在做什麼,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鐵路掀開最裡面那張床上的白被單,就再一次見到袁朗。他的致命傷是在後背,只有一槍,彈孔很小。他安靜地躺在床上,神態安詳,因為血都流乾了,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就像睡著了一樣。他的額頭有一小片黑色的焦痕,很像幾天前鐵路沒有給他擦掉的泥水。鐵路伸出手去,試圖給他擦掉,一碰到額頭才覺得,手下的面板是那麼冰涼。他的手指好像被燙到了一樣,馬上縮了回來。
這一定是個拙劣的玩笑,袁朗好像隨時都會睜開眼睛,說鐵大你被A了。鐵路甚至把手放在他的脖頸處試著,沒有一點溫度,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袁朗躺著那裡,表面完好,但是就像一件冰冷的傢俱,再沒有體溫,沒有心跳,再不會和他說話,不會偷他的煙了。
忽然之間,袁朗上飛機前的那個唇語清清楚楚出現在他眼前,他說的是:“等我回來。”
現在,他靜靜地躺在這裡,終於回來了。
鐵路不知不覺中緊緊地閉上了眼,直到他的雙手傳來一陣麻木的鈍痛,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兩隻手死死地攥住了袁朗的手腕,平時這麼大的勁一定會把他的手腕都捏青了,可是現在他的面板還是一片冰冷蒼白。
這是他帶出來的,最得意的,最聰明睿智的手下,正處於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