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拂櫻齋主挑眉,一臉揶揄之色,“機智無雙,算無遺漏的楓岫主人竟也會有未知之事麼?”
楓岫主人抬頭看了他一眼,飲下半杯冷掉的茶,“有時候,你們未免也太高估了楓岫。”
“高估麼?”拂櫻齋主輕眨著眼,“吾只知曉,世間有你楓岫,無論是為敵或為友,都是人生一大樂事。”
那人默然笑笑,緩緩搖頭。
琥珀色的眼垂下,落在自己掌心。半響,似感嘆般輕呼口氣,“有時候,吾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這次換楓岫主人挑眉揶揄,“哈,怎麼說?”
“不知為何,近日吾總無端憶起與你初相識的歲月——人說老了便愛回憶,用那些曾經的輝煌與獲得來迷惑自己。”
楓岫主人搖了搖扇,神態是一貫的淡漠不驚,“人總歸會有回憶,而回憶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
是的,回憶其實是一件美好而溫存的事,拂櫻齋主難得回憶,但每次回憶時卻都忍不住歡愉,發自內心的歡愉。但
你可知愈是美麗的東西愈是沉重,而吾亦不該在此時再想起什麼,因為那樣會讓吾心亂。
他本想嘆一口氣,卻反是笑了起來。
楓岫主人放下手中的茶,“拂櫻,你心神不定。”
明察秋毫的眼啊,是非曲直皆逃不過面前這雙淡淡紫瞳去。拂櫻齋主不自覺便將手中茶杯攥緊了些,目光微抬,“是啊,這樣紛亂的思緒讓吾毫無頭緒。”
那人笑了起來,道:“你不是容易被感情左右的人,也不會被情緒影響你的理智。偶爾的回憶並不能使你心亂,那麼,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他忽的就抬頭,緊盯著那人輪廓分明的面目,“你想知道麼?——那讓吾心亂如斯的原因。”
那人也靜靜看著他,唇角那點笑意不減,“若你願意說出的話——”
頓了頓,揚身站起,而那雙紫眸仍落在他的面上,深深淺淺,“吾說過,吾信任你。”
要走了麼?這個清冷如月高潔似雪的人,明明冷淡到極致,偏偏骨子裡那點隨意的溫柔又能纏綿死人。
可他又是那樣的若即若離,這一刻還溫暖著你,下一瞬又遙遙離去。這世間誰能真正掌握住他呢?以前無衣師尹不能,如今拂櫻齋主也不能。
他永遠不會屬於任何一個人,他只屬於那風華絕代,屬於這江湖紅塵。
留不住放不了,空留一絲情意繾綣,氾濫成災,相思刻骨。
他忽的就伸手,按住那人桌面上的手。
紫衣人半是驚詫半是疑惑的抬頭,正對上一雙更加迷濛的琥珀眼眸。那一刻,四目交錯,萬千靜流,激起曾經過往種種。
那些奔湧而出的記憶如洪水猛獸輕易將兩人湮沒,楓岫主人只覺心中五味交雜,倏忽間念頭思緒全自心底跑過,待得追究起來,卻是一個也抓不住。
他想,他是不是就要失去眼前這個人了。
這樣的想法來得太突兀,讓他自己也不免心驚起來。毫無預兆的不安與猶疑如天際黑雲壓上心頭,他總覺得前路難行,與生俱來的直覺隱隱告訴他,那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麼。
便在此時,眼前人動了動唇,開口說道:“如果吾說,讓吾心亂的原因是你,讓吾心痛的原因也是你,你相信麼?”
話,已是直白露骨;而那緊緊交握著的手,暖熱得燙人啊。
他終是抬頭,靜靜凝視著那雙眼,緩緩點頭。
那人笑了起來,本是輕鬆釋然的笑,為何在他看來竟是多了絕望苦澀之意。
“吾竟會……沉迷至此……楓岫好友,你會嘲笑吾麼?”
他抿了抿唇,道:“不……吾只覺得,受寵若驚。”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中)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雨,煙煙濛濛;風,寒寒悽悽。
他在風雨中奔跑著,深深淺淺濺了一身泥濘。
粉白華服沾滿汙垢泥點,頭髮也凌亂的散在肩上,溼透了正向下滴著水。
腳步已是蹣跚,身形止不住地搖晃。每行一步都牽扯得腹痛如絞,殷紅的血順著皺褶的衣紋緩緩落下。
腳下的路皆被血水所染,大雨一淋,泊泊融成一條硃紅小河,觸目驚心。
他不知自己還能這樣逃多久,就如同他不知身體裡的血還足夠流多久一樣。
而身後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