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猶自清晰了起來,沈淵白凝神辨認,是笛聲。
晏笙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這隻笛子了。
即便如此,當他將它從沉沉的箱子低端拿出來,放在嘴邊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仍是能吹出曲子,彷彿從未生疏,彷彿與生俱來。
是的,與生俱來。
晏笙的母親曾經就是靠著這隻笛子,帶著晏笙艱難討生活的。那時候的晏笙還不會唱戲,那時候他甚至,都還不怎麼開口說話。從晏笙記事以來,母親教他的第一件事,不是說話,卻是吹笛,所以,晏笙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會吹笛子了。
在他自己的印象裡,這便是與生俱來的。
可是後來為什麼不再吹笛了呢?
晏笙按著笛子洞孔的手指突然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他皺了皺眉,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手指是被笛子上凸起的木刺刺傷了,只因為這隻笛子有個地方,壞了。那裡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並不影響演奏,可是卻常常會將手刺破。
有些東西,哪怕只是破了很小的一個缺口,有時也能將人刺的遍體鱗傷。
鼻尖隱隱嗅到了一股微弱的血腥味。晏笙閉上眼,不想被這擾了心神。偏偏帶著血色的時光如同浸溼的布片,沉甸甸的附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過往如同剪影,一遍一遍自眼前一晃而過,明明什麼都看不清晰,可是記憶卻如同潰了堤壩的洪水,滔天巨浪般洶湧而來。
又是一陣尖銳的刺痛,這一次是從掌心傳來的,這次的疼痛遠甚於上一次。終於將晏笙從回憶的漩渦里拉了回來。他停下吹奏,低頭,看到自己的右掌上,橫亙著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撲哧撲哧的往外冒。晏笙偏了偏頭,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絲茫然的看著那道可怖的傷口,彷彿毫不覺痛。
這時突然起風了,吹散了天上厚重的雲彩,月光從層層的雲影之中穿透出來,帶著絲絲迷濛的色彩。落在晏笙的身上——素青的衣,蒼白雋秀的面孔,恍然出神的表情,浸了水汽氤氳的雙眼以及那滿手滿笛子的鮮紅。
仿若一幅畫,蒼白中帶著決絕的美好。
沈淵白一抬頭,就撞見了這樣的一幕。月光裡,那人清瘦的身影,如同隨時會被風吹散一般,唯有掌上的血,凝成一點,揮散不去,那麼刺眼。不自覺的,沈淵白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
胸口突然像是被重物撞擊了一下似的,不輕不重,悶悶的,有些難受。
於是,沈淵白開了口。
他說:你的手在流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句話,沈淵白只是突然很想把眼前決絕美好的畫面打碎,打的支離破碎,這樣心裡沉悶的感覺才會減輕一些。心裡是這樣想的,於是就這樣做了。
聽到一道聲音突兀的傳來,晏笙有些恍恍惚惚的回頭,就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彷彿從一片汪洋跌入了另一片深淵之中,得到的,都是一陣滅頂的窒息感。
沈淵白只看見對面那人緩緩回頭,看向自己的時候,那雙眼睛裡猶自還帶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濃濃霧氣,那雙眼睛就顯得那麼不真實,那麼飄渺,卻又,說不出的勾人。沈淵白朝前走了幾步,拉過那人兀自流血的手,輕嘆道:“你的手,在流血。”
這舉動終於把晏笙從恍惚之中拉了回來,他抬眸,對上了一雙沉沉如深淵底端的黑色雙眸。手一抖,手中的笛子堪堪落到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那響聲彷彿也落在了心上,清晰異常。晏笙下意識的抽動那隻被對方握住的右手,可不僅沒有掙開,卻反而引得傷口又是一陣崩裂。晏笙“嘶”的倒抽一口冷氣。痛。
沈淵白在看到對方下意識抽手的時候,突然來了興趣,不僅不打算放手,反而抓的更緊。如願以償的看到對方因為傷口撕裂而痛的皺起了眉頭。然後,那人不動了,老老實實的任由他抓著他的手。
沈淵白饒有興趣的挑眉,望著對面這人,唇角微揚:“你怕我?”語調上揚,分明是興致高昂。晏笙抬頭,就看見了沈淵白如同野獸一般的笑容,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他,彷彿盯著一個玩物一般。尤不自知的抖了一抖。這動作自然落入沈淵白的眼中,他保持著那個在晏笙看來陰森異常的笑容,又說了一遍:“你怕我。”
這一次,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十七的《妄君言》第一部分《紅塵》,希望大家多多支援與給予十七建議與意見,抱拳~
第2章 芳草歇,柳花狂
晏笙覺得此刻的情況似乎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