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你是如何找到此處?”展昭探出手幫弋凜風輕輕闔了雙目,低聲問白玉堂。
“我……我去成衣鋪取新作的衣裳,恰看見街上人影一閃,似是你的模樣,再看又不見,便回去問了公孫先生。”白玉堂猶豫一下,還是實說。這些日子他儘量陪著展昭,沒想到只今日離開半天,便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莫多心,我只是……”
“那這取衣的日子,可是先定好的?”展昭打斷了白玉堂的話,沒有回頭,語氣仍是平靜。
白玉堂一愣。
這衣服本來早該好了,因缺了一樣線便拖了幾日。今日掌櫃著人送信說終於做好,請他去試試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他這才去取。
“貓兒,你難道覺得……”
“太巧了……”
是啊,未免太巧了。
‘
從前不是沒有疑惑的。然因著痛苦希望遺忘,便沒有想得通透。
自己被俘,寶藏訊息傳出,官家暗中派兵。張王教伏誅,襄陽王自焚,君山水寨不戰而歸。甚至曉兒墜崖,左坤受傷,教主因他那一擊被制服。這樁樁件件,環環相套,但有一步錯,便滿盤皆輸。這樣大的佈局,沒有意外,才是真正的意外。是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下了這樣一局棋?
而今日白玉堂“從天而降”……
要知他出發之前,刻意避開了白玉堂。因為不想在面對這人時,還有其他人眼見自己的痛苦狼狽。見面之後,他曾想詢問左坤的下落和曉兒的埋葬之地,然這人字字句句,逼他出手,以身迎劍,似求速死。
竟然是連這路線,這時間,都算得不差分毫……
曉兒說的沒錯,這個人,說謊做戲的時候,未免太認真了些。
這一步一步,算得如此精明,最後連自家性命也要算在其中。然這一切,都為了什麼?
‘
“公子,曉兒來看你了。”
夏日過去,一層秋雨便是一層涼。展昭撐著竹傘,幫曉兒擋去飄落的雨絲。
那日帶了弋凜風的屍身回府,仵作驗明正身,記錄死因之時,他留了下來。似乎是一種直覺,或者這樣,便能求得一個答案。
褪去沾血的衣衫,那人身上的新舊傷痕,觸目驚心。
從前公孫先生總抱怨他不知道珍惜自己,受傷太多。而這人……
除了陳年的鞭傷燙傷割傷……最醒目的還是胸口那一劍,和周圍蜿蜒的黑紅紋絡。
黑色的猙獰如蛇,讓他想起傳說中的一門邪教功夫:“龍蛇化生功。”
龍為主,蛇為輔,雙修同練,內力互轉。於龍主,如一人得兩人修煉。於蛇僕,雖有小補,著實不多。而龍主若亡,蛇僕不得同修,必因內力反噬心脈而死。
這黑紋,就是反噬的內力留下的痕跡。幾乎已經佔滿那人左胸,卻又留了一點空白,正在一劍穿心之處。
而那紅紋,則是用不甚鋒利的物什,生生劃開血肉而成。沿著黑紋,依偎而上,亦止在劍傷那處。
包大人說要面見陛下,為那人求一個公道。
可是人既已死,何來公道?公道,又何益?
怎麼樣,還是沒有答案。
一日有人到開封府擊鼓,出門看時,卻是曉兒。
曉兒,曉兒,原來你真的……沒有死……
“展大哥,”曉兒笑得很勉強,“我也是張王教眾,我來自首。”
那通緝的皇榜,早就撤了。就算還在,曉兒的名字也不在其中。
“公子他……一定很寂寞,”曉兒並不看他,“我想……去陪著他。”
於是他陪曉兒上山,在雨中默然行走。
有些事情不必再問,有些事情問了也沒有答案。可如若不問,卻又不能安心。
又該如何去問?又該如何問起?
“你哥哥他,究竟怎麼死的?”
‘
“你和公子倒終有一點相同。”曉兒笑了笑,“我哥哥明明是被教主虐殺,公子一定要說是他害死的。而公子明明是自求一死,你卻要說是你刺死的。”
的確,便是沒有那一劍,那人,本也支援不了多久了。而那一劍,也不是他刺出,是那人自己迎上。
心甘情願。
“這些年,他活得太苦。”
“能死在你劍下,他一定是覺得……”
那聲音被融在雨中,滲入泥裡,讓袖中的玉玦一半變得溫暖,一半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