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離說,“原來近期的卷宗在正殿後面的書庫裡,幾百年前的竟然都堆在你這裡。”
練離埋頭看著。
薛允誠覺得實在是奇,這個得得得說個不停的小孩兒,看起書來倒真真是安靜。
薛允誠望過去,看他臉上百般變化的表情,如幻雲一般,慢慢地眼睛湧滿了淚,撲落撲落地落在手中蒼黃薄脆的卷宗上。薛允誠扣扣書案問道:“你怎麼了?”
練離放下卷宗,抱住膝蓋,在上面蹭去淚水,“沒什麼啦,眼裡進了沙。”
薛允誠道:“哦。”
練離過一會說,“原來人間有這樣多的痴男怨女,這樣多的情緣糾纏。”
薛允誠道,“小孩子,不要拿卷宗當話本看。”
練離吸吸鼻子,“我哪有?”
隔一會兒又偷偷笑道:“這些,原本就遠比話本好看。”
薛允誠道:“看多了,亂了心。”
練離道,“啊,我願意,我願意呀我願意。”
薛允誠看練離團著身子,下巴磕在膝蓋上,不停搖晃著身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頭,手到半途又縮回去。
練離突然問,“喂,你的心,永遠不會為什麼人或是事而亂嗎?”
私底下,練離總是叫他,喂。
薛允誠轉過臉來,把面容藏進陰影裡。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薛允誠再看過去時,發現練離已睡著了。縮成小小的一團,卷宗被他胡亂地壓在身下,長長的頭髮鋪陳了半個軟榻。
睡眠,抹去了他臉上千變萬化的情緒,把他的容顏洗濯得明淨清潤,微微上翹的嘴角,水色瑩潤,欲說還休的樣子。完美的下巴曲線,像一隻蒸得火候恰好的小餃子,惹得人忍不住想咬下去。
薛允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反射似地抬起頭,身子彈起退了老遠。
薛允誠拿過裘皮的披風蓋在他身上,慢慢地慢慢地再湊近了看著他。
他微微的呼吸撲在他臉上,像無意間掠過的一個撫摸。
薛允誠終於伸過手去,碰碰他眉間胭紅的痣,那點他給他的痣,他卻已是記不得了。
薛允誠低低叫道:“小鷗!小鷗!”
也有時候,練離看一會兒卷宗,會悄無聲息地湊過來,拉一拉薛允誠的衣袖,要他陪他下一盤棋。這棋名為慎思棋,是天宮老君幾個老仙家創出的,在天界十分盛行,類似圍棋,但更為複雜,難為練離小小年紀怎麼學會了,而且下得還不錯。與薛允誠當然不能抗衡,勉強堅持了半個時辰,練離諾諾地問,“我可不可以悔棋?”
薛允誠道,“落子無悔。”
練離道:“哦。”
又走了兩步,練離突然趴在胳膊上,說,“要輸了,要輸了。”
薛允誠暗暗發笑,也不理他,三下五除二,贏了這一盤。
練離頗不服氣,拉著他非要在來一局。
這一次,只片刻之間,薛允誠便把練離殺得片甲不留。如此連著三局,到最後,練離的下巴磕在桌子上,呆呆的,突然腦袋砰地磕在桌上。薛允誠連忙抬起他的頭來看時,額頭已然紅了一片。
練離扯一扯薛允誠的衣袖,“我拜你為師好不好?”
薛允誠道:“不好。”
練離說,“我倒茶給你喝。”
薛允誠道:“不渴。”
練離又說,“我給你捶背呀。”
薛允誠道:“我還沒老。”
練離說,“收我吧,收我吧。收我吧。”
說話間,練離絆了椅子腿兒,咕咚就要摔倒,薛允誠連忙扶住他,練離拍手道,“好了好了,你受了我的拜了,那你就是我師傅羅。”從此揹人時便師傅長師傅短的叫起來。
好在,練離是個識大體的孩子,公務上從不因熟生懶,薛允誠也就由著他去,聽他叫師傅,不笑,也不惱,偶爾從鼻子裡應一聲。
這一天,練離與黑無常又接到一個新的卷宗。
練離讀完,掩卷長嘆一聲,問:“君黎大哥,我們今天,便在去捉拿這個女子嗎?”
黑無常說,是。“在人間,這個女子的死刑今天執行。”
白練離道,“她真是可憐。她這樣做,真的是錯的嗎?”
黑無常道,“是。她手上有五條人命。”
練離道:“但是她殺的,的確是該死之人。”
黑無常道:“無論在人間或在地府,沒有人能夠枉定別人的生死。即便是閻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