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官搖一搖頭,不答聲。他無法用他自己的聲音說出他最不願接受的事實。
在幾年的尋找過程中,他有一次分明聽到內心響起商的聲音:“永遠不要來找我,永遠。”他尋覓著這聲音找了很久,仍沒有一點線索。此刻,面對東郭,他開始懷疑他是否真得聽到過商的聲音。
“怎麼?”東郭關切地問。
琴官總算是說了出來:“怕是他不要我了。”
“那你有什麼打算?”
琴官依舊搖頭。
“既如此,何不住下?也好讓我們一家有機會報償你!”
琴官盯住東郭的臉,沒有答覆。他實是等著這句話,但沒辦法馬上答應,不然會暴露他急切的心態。
東郭以為他猶豫,便懇求:“難道有使你掛心的人?”
“不是的!只有、只有我一個!我怕我是個外人,給你們添麻煩,畢竟你我只有那一面之緣。”
東郭笑了:“這是什麼話呢!那一面之緣,足矣。”
“那你依我件事?”琴官趁機說。
“什麼?”
“我們效仿古人,結拜為兄弟,就有了住在一起的理由……”
東郭很高興:“有幸與閣下結拜,是我的造化!”
“那我們現在就……”
“現在?還是等你好些,設了香案再……”
不及東郭說完,琴官已先咬破自己的手指:“只要我們喝下彼此的血,我們就是血親的親人了。”他把血擠出來,伸到東郭唇下。
東郭遲疑了,看著琴官細小的指尖,皺緊了眉頭。
“不願意?”琴官觀察著東郭的表情。這個時候,他不敢窺探對方的想法,恐怕受到任何微不足道的打擊。
“不是。”東郭用嘴唇碰了碰那指尖上的血珠。血色抹在他的下唇,襯著他淺淡的膚色和完美的五官,使他看上去格外冶豔。
“你的血也給我?”琴官看著東郭,有些痴迷。
東郭無措極了,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右手,彷彿不能決定該弄破哪根手指。琴官不給他猶豫的機會,扯過一隻手就咬破了食指。
東郭吃一驚,倒不是因為疼痛。可他沒表現出一丁點反抗的意思,,只是有點瑟縮,神情也很不自然。
琴官把東郭的手指含進嘴裡,那個雨天的記憶鋪天蓋地地向他回襲而來。他憶起了東郭的血的滋味——濃烈的葷味兒中透著茶花的清香,美味至極的血。
透過血液的記憶,琴官看到東郭的過去。
他看見一個美貌的異域女子站在金色的土地上,在炙熱的太陽下,獻祭似地把一個出生不久的男孩託過頭頂;她用異國語言低念出為男孩祝福的咒語,嗓音優美而沉靜;她的面容和東郭的極像,琴官明白了,她是東郭的母親。
畫面既而一轉,一個明朝打扮的商人把男孩從母親那裡奪走了;男孩成長,不知道他的母親是個異邦人;他漸漸發現自己和別人長得不太一樣,開始懷疑;他知道了他出生的故事,相當長的時間裡,他渴望親自踏上那有著金子般色澤的土地,親自確認母親是否安好;之後,他認識了桃樹林裡姓胡的姑娘……
沒有一個人的血液記憶讓琴官如此著迷。他又想起他和商的事。他曾試圖從商的血液中窺探商的秘密,可是商不肯向任何人揭示自己的往事,這也成了他現在恨商的原因之一。
他沉溺在東郭的血帶給他的愉悅中,不顧一切地吮吸對方的指尖,源源鮮血就像受到他的誘惑,奔騰著湧進他的喉嚨。
他幾乎忘了正和東郭“結拜”的事,直到對方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才不舍地鬆開對方。
東郭的手指還滴著血,他盯著那花蕾似的血珠:“直到你我中有一方死去,否則永不分離……”他對東郭說下誓言,就像商曾對他做過的——這是儀式,他早就明白了。
東郭笑了:“不是這樣說,應該是……”
“博遠!難道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是的!”東郭有些窘迫,他的手還給琴官緊緊攥著,他不敢看琴官一眼,“我只是,我的意思是……”他把手縮了縮,可是琴官不肯放開。他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作為兄弟,長久住在一起倒無妨,不過……”
“我明白,不要說了!”琴官放了手,“怪我不會說話,叫你誤會!”
東郭強自笑笑,起身便要走。
琴官忙捉住他的袖:“你還沒起誓呢!你不起誓,我們就不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