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江縣六道陽岔的什麼地方,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不秘密不行,敵人知道了,會掘墳斬首示眾的。而這幾個參加安葬的人,又有幾個能活下來呢?
李敏老人說,只要條件允許,烈士遺體是一定要處理好的。夏天、秋天是土葬,要深埋,不然會被野牲口扒出來。下頭兩場雪時也行,只是地表凍層硬殼。春天不行,地表化得南流北淌的,底下還是凍的,春天冬天就火葬。把木頭一根根堆摞半人來高,把烈士遺體放上去,再橫著壓幾根。不然燒一會兒,那人就佝僂起來,心裡更難受。時間來不及,或是有敵情,不能點火,就用樹枝子或雪掩蓋一下。1938年以後,基本都是雪葬了,用手捧,堆雪墳。
“我們最好的第一連連長——姜歪嘴子(韓國同志名字忘記了)同志被陣亡了。”
這是寫於1941年的《北滿遊擊運動史略》中的文字——這類不無語病,卻是原汁原味的、有名無名的文字,太多太多。
這類文字太多太多,是因為犧牲得太多太多。只有49頁的“東北抗日聯軍史料叢書”中的《東北抗日聯軍第十一軍》,不到一頁文字寫了4次戰鬥,兩次是主要領導犧牲,另兩次是“均壯烈犧牲”、“全部壯烈犧牲”。都犧牲了,他們的一切也就無人知曉,無從知曉。
筆者在桓仁、新賓兩縣採訪時,都聽說在歪脖子望山一帶的戰鬥中,有個戰士抱著鬼子滾了砬子。新賓縣黨史工作委員會編纂的《興京抗日烽火》中,也多次提及此事。這不就是狼牙山五壯士似的英雄嗎?
作為一個從戎而未投筆的軍人,我知道這本書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失誤,但絕對是從心裡嘔出來的這百來萬字,首先就是獻給這些連姓名都犧牲了的先人的。
四、“倒懸不解三千萬,田橫壯兒五百條”
第17章 吉東鏖兵
綏寧反日同盟軍
李杜是1933年1月9日,從虎林過界去蘇聯的。正是滴水成冰的臘月,據說連帽子都沒戴,只穿了一隻鞋,只帶著妻子和副官,孩子和保姆扔在虎林,連參謀長楊惠忱都未來得及過去。
王德林是一天後,從東寧縣城三岔口東越界河瑚布圖河過界的。當時三岔口城裡槍炮轟鳴,硝煙瀰漫,救國軍官兵還在殊死抵抗。那條滿語意為“流淌沙金的河流”的瑚布圖河,用東寧人的話講,冬天打個“滑跐溜”就過去了。
2001年春,筆者在東寧縣城東寧鎮東苑北1衚衕30號,見到一位八十五歲的瘦削儒雅的老人侯懷恩。他原是三岔口學堂的學生,參加救國軍當了司令部糧秣文書,隨總部退到蘇聯的雙城子(烏蘇里斯克)。聽說蘇聯要把他們送去新疆,他悄悄溜了,冰天雪地中摸了幾夜山道,潛回三岔口。
老人說,三岔口東門裡有個娘娘廟,日本子在那裡殺人,讓老百姓都去看。都是救國軍官兵,大都是負傷後被俘的。一個個被五花大綁著按到鍘刀下,脖後墊上幾根高粱秸,鍘刀一按,咔嚓一聲,人頭就下來了。
老人說,俺哪敢去看呀,那不是白給了嗎?老孃病了,這地方待不得了,收拾東西準備回山東老家,就聽變成了殺人場的娘娘廟那邊那個喊呀:
中國不會亡!
打倒日本子!
小日本子,俺操你八輩子祖宗!
額穆的義勇軍山林隊大小隊頭,都算上大約有五六百名的樣子,在此地的主要頭子,是從前救國軍的吳司令義成,他自己的隊伍還有五六十名,他們天天蹲在森林裡向老百姓要吃要穿,對於老百姓“趕邊朱(豬)”“綁票”“壓馬”搶東西等,胡亂鬧一陣,老百姓對他們厭惡極了。這些隊伍的思想都是“暫時對付著混吧,等關裡出兵或者是老毛子和日本開仗,就有辦法了”。特別是吳義成,他天天當士兵講“關裡快(出)兵了”,再不就是“關裡給匯來了大洋錢了”。
吳義成本來和我軍的關係就不好,所以當我軍一到額穆時,他表面上對我們非常客氣,暗地裡他向一切山林隊宣傳說:“他們是共產黨的紅軍,他們是要共產的,你們千萬不要和他們接近,他們竟玩奸心眼兒,弄來弄去就上他們的當……”
這是1936年6月22日,《中共吉東特委關於抗聯第五軍問題的報告》中的文字。
李杜、王德林過界後,大量義勇軍散落在吉東、東滿地區,僅寧安一帶就有幾千人,沮喪、失望,士氣低迷。還有前面寫過的唐聚五進關後,遼寧義勇軍那種被欺騙了的感覺:有能耐的大官都跑了,扔下俺們不管了。
群龍無首——這是個需要有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