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群人裡,就只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分明就是不信這個。
不信所以也不怕。
“我就是那個被勒了脖子的……僥倖,被它饒了一命……”
老人摸向自己脖頸,眼神發愣:“那鐵鎖是鎖龍的,那是活的,是個活物,不能碰。”
楚晗即便心裡不信,這種情形也懶得爭辯。老爺子打從六七十年代過來的,指不定當年曾經受什麼刺激,腦子未必完全清楚。
他站起身,換衣服,準備下水。這是他大老遠來這兒的目的,旁人也都看著他呢。
楚晗也有數這位房老爺子的來歷。這人是個老北京,在城裡住了七十年沒離開過,方圓十幾裡地內,每一條衚衕每一戶民宅的門都走遍,都摸過,眼裡盡是歲月刻畫出的固執與滄桑。這人想必年輕時也造過反,革過別人的命,犯下不能挽回的罪孽。如今是嫌命活得太長了才開始不淡定,反攻倒算自家的歷史餘孽,談起往事皆是懊悔。人都是這德性,蓋棺定論之後才懂得追悔莫及。
房老爺子那天是極力阻攔楚晗伸步往水裡邁,柺杖橫過來,一把勾住他腳腕子:“年輕人不知輕重厲害你懂什麼啊!”
老頭兒抬手一指旁邊的人:“我那大孫子會水,你們不如讓他去!讓我家小三兒去吧!”
楚晗頭也沒抬,迅速瞥一眼對方指的人,心想你大孫子比我面相還要年輕,背影瘦骨伶仃,能拽動鐵鏈子還是能從井裡扛幾個成年人出來?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方便提,老爺子您知道我是誰,我爸又是誰,我爺爺是誰?房老爺子您家大孫子命也嬌貴,辦這種事兒恐怕沒輕重的是他吧!
據他所知,八十年代初四九城裡全面開挖地鐵時,就是他爺爺帶的那支隊伍,指揮西郊部隊進城護路維持秩序的。當年就有北新橋修築地鐵特意繞開龍脈龍眼的江湖傳聞。但他爺爺回憶往事時,矢口否認見過什麼鎖龍井。現在想來,家人或許也隱瞞了實情。
更何況,那三個被捲進洪水的工人的命也是人命,不能見死不救,哪怕救不了也要下水弄個清楚,楚晗心裡這麼想的。
隔著一段積水,他衝房家孫子點點頭,客氣一下:“我姓楚,楚晗。還是我先下去,靠近了看看。”
那小子回過頭,黑暗裡藉著燈光,現出一副瘦尖臉,漆黑的濃眉,細長的眼。
房家小子嘴角動了動:“成,你——下——”
房老爺子聽見楚晗自報家門,突然抬頭瞪了一雙烏眼青的招子,嘴巴微張……老爺子臉色變了,避開楚晗精明銳利的目光,也沒再說一句阻撓的廢話,一副“想死想玩命隨便你”閉口不再言的頑固表情。
那個叫房三兒的,站在水裡突然樂了,笑嘻嘻的。這人穿背心大褲衩子,光裸兩條小腿,抬腿撩了一腳水,像是挑逗。墨汁似的水花彈起來,暗光下劃過,濺在水深處浮動的鐵鎖頭上。
鐵鎖突然間就動了,像遵從某種號令。
讓那小子不知怎麼的給“驚動”了!
“你靠近了瞧瞧啊?”
房三兒扭回頭,眼角微眯,不鹹不淡地盯著楚晗。
這人眯眼時,雙眼流過兩道光,溼漉漉的,眼尾掃出一片水墨氤氳的剪影,周身浮一層雲山霧罩之氣。
第一話。鎖龍井
第二章房家小三
姓房的三孫子。
分明就是跟你楚爺挑釁,也是想試我有幾分本事吧?楚晗心說。
衚衕串子一個,沒什麼教養。他懶得理對方,靜靜在水中行走,儘量繞開那條如巨蟒浮游的鐵鎖鏈,迅速勘察過地陷的狀況。
挖掘機大頭朝下,砸塌了半面石欄,水渾看不到井口。楚晗於是跟大夥建議,救援人員可以嘗試從挖掘機前擋風玻璃位置突破,進入井道。他跳上剷車翻起來的笨重的後屁股,鞋底卡住輪胎花紋,端詳片刻,隨口報出儀器探入方位、需要鋼索的長度尺寸、水紋顯示井道可能的深度、需要的氧氣供給時間。
他這時不用回頭也能察覺,房三兒從背後盯了他一眼,表情不忿……這傻小子估計還在腦袋裡倒騰算數沒算明白呢吧。
楚晗年紀不大,抖起來也挺自負。他只是不愛嘚瑟,在外人面前保持幾分頗有身份感的小矜持。
楚家公子今年二十出頭,面相像極了他爸當年,京城二代圈子裡不用報名號別人都知道他誰家孩子,瞧這張臉就錯不了唄。他有他爸爸骨血裡遺傳下來那股子傲氣和自信,與生俱來的犀利的優越感,偶爾讓人不適應,卻也有霍將軍教匯出的那份端莊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