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在路口維持秩序,把遠近圍觀看熱鬧的群眾擋在外面。有上了年紀的人議論,“施工隊兒惹禍了,這是觸了龍脈,這底下有龍”!
因為雨勢,四周已然全黑,斗大的高亮照明燈在夜幕中映出驚懼嘈雜的人影。
那位張經理坐在水坑邊一塊高地上,渾身泥濘溼透,抬頭見著楚公子,反應了兩秒,喪巴個臉:“楚總,您……您來啦。”
這人方才是死裡逃生,從地陷崩塌處爬出來的,幸運地抓住一塊堅硬的石階樣的東西,沒被水捲走。張經理眼鏡都沒了,頭髮一縷一縷黏在腦門上,渾身像被人潑了墨,散發刺鼻腥臭。楚晗因為與他們集團老總熟識,有些交情,互相都認識。旁邊也有人小聲嘀咕,“唉,就那位,姓楚的,家裡以前是軍區的,不是一般人兒,他懂這個……”
楚晗沒工夫理會周圍人看熱鬧八卦。
他一眼瞧見那口傳說中的井。
站在水中,他怔住了。
帝都有龍,井是龍脈的眼,一直有這樣說法。
但在楚晗記憶裡,家裡長輩的敘述中,沒有人真正見過那些“龍井”。那都是晚清至民國年間老百姓的傳說。據說,清末某年北京大街上,從天而降一條受傷的巨龍,頭上有角身上長鱗片,引來半個京城的百姓圍觀,後來那龍死了,屍身骨殖橫街數月,最終竟因時局動盪而散落遺失。還有說法,日軍佔領北平時,在城內大肆燒殺劫掠,也打過龍井的主意,逼迫北京城裡的老滿人帶路,在北新橋找到鎮龍的井,想挖龍脈底下的寶物。龍井被破身,從井口內拽出鐵鎖鏈。鐵鏈突然纏住幾個鬼子兵,把小鬼子生生拖下井去,吞噬了……
楚晗原本從來不信這些繪聲繪色口口相傳的江湖舊事。這些傳說,多少帶有特定時代背景下平民百姓的怨望與期許,都不現實。
可眼前憑空顯像的這口井,讓他吃驚而動搖。井口邊緣石欄上花紋清晰可辨,大約是被挖土機震至碎裂崩塌,黑色湧泉汩汩冒出。天上雨水倒灌下來,井口竟蕩起陣陣濃褐色波濤,像是呼應。一條手腕粗的巨大的鐵鎖浮在浪裡,翻滾著,橫貫眼前,簡直像汪洋叢林間一條黑色巨蟒,或者說,就像一條龍……
市裡也來人看過,當務之急是堵水、救人。工程車消防車劈開雨簾,破浪而來。但這股水並非管道破裂泵出的水,根本不知源頭在哪兒,怎麼堵?遇險的工人如何搜救?
楚晗脫掉西服上裝,攔住領頭的消防中隊長:“讓你們的人等等。我想辦法先下去看看。”
他怕消防戰士下去了就回不來,也都十八/九歲新兵蛋子,臉看著比他還嫩。
“別下去!不能下去,要命的事兒啊!”
“不要靠近那東西啊!!……”
嘶啞的喊聲隔著一層密織的雨線撞進耳,有種難言的蒼涼震撼。當時喊住楚晗、拼命攔大夥下水的,是領導車裡撲下來的一個老者。聽旁人介紹,那是市博物館一位老專家,本家姓房,解放前生人,歲數不小了。雨水順著老爺子稀疏花白的頭髮留進衣領。老人全身溼透,四肢像被人活抽了筋似的不停痙攣抖動,口中喃喃作響,凝視一片黑水。
房老爺子由他家大孫子扶著過來。抖在雨裡,他給在場人講了個故事。
北新橋這口井,六十年代動盪時期就一直存在,老巷深處,掩蔽在數層暗青色石板之下。石板常年溼潤滴水,生出厚重的苔,當地老滿人諱莫如深,都說這處是龍眼,底下鎮著一條龍,與紫禁城、北海的龍脈相通。有幾個月時局很亂,有人天天來附近民戶打砸抄家,毀壞了一些石碑,連龍眼上的青石板都砸裂了。然後開始淅淅瀝瀝下雨,每逢陰雨天,石板下面就隱隱發出奇怪轟鳴,像巨獸忍耐的低吟……再後來,國子監有個老教授在家上吊了。教授家男孩與人廝打,往衚衕裡跑,據說就是跑到井邊,掀開石板,投井了。追打的人還不罷休,沒有剷車挖土機,就抄起手裡鐵鏟榔頭,狠狠敲上厚石板……
“是個挺漂亮的男孩,據說就是街對面府學衚衕小學的。”
“作孽啊,作孽,這夥人……把井砸開了……要挖斷那口鎖龍井……”房老爺子嘴唇顫抖,陷入回憶。那夥小混混開啟井口,嚷著要“革掉封建餘孽”、“掐死牛鬼蛇神”,拖出了井中那根鐵索。水瞬間漲出來了,鐵鏈子纏上一個少年的脖頸,把人勒到窒息。旁邊幾個人嚇得用榔頭胡亂砍向鐵鎖,隨即就被湧出的黑水吞沒了,再也沒跑出來。
“真的假的,您老見過?”
楚晗蹲在泥塘地裡,淡淡回了一句。在面如焦土時陰時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