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有錢了?”中年男人一愣,詫異地盯著阻攔的人。
林組長已經攙著林嫂來到夏利車旁,先推了她上車,緊接著自己也一頭鑽進車裡,嘭地一聲關上車門。
中年男人回過神,破口大罵:“小崽子你的話頂個屁用!我要老林頭親自說個明白!——老林頭!你欠錢!有種別逃!”
趙廠長透過車窗望一眼文子啟,遲疑了一瞬,然後發動汽車引擎。夏利車呼的一聲啟動,載著林組長和林嫂,急速拐出醫院大門,駛向通往火車車站的路。
中年男人指著車尾揚起的塵土吼叫道:“老林頭!這可是你介紹的工程!沒錢你負責!”
醫院的保安被連串的吵鬧聲驚動,奔跑過來查探情況和勸阻。
文子啟見林組長順利離開,便稍稍鬆了力氣。恰巧在此時,跟隨在後頭的那個青年人衝來,跳下樓梯轉角,撞在文子啟的後背上。
年輕的工程師一下子沒站穩,跌倒在那堆雜物中。
夏季的烈日當空,陽光明亮得透白,地面也被曬得泛白。
周遭先是充斥著喧雜混亂的喊聲,而後彷彿被倏然按下的暫停鍵,一切聲音消止,連空氣也寂靜得可怕。
文子啟趴在那堆散亂破舊的鐵條鐵框中,想起身,卻起不來。
腹部傳來劇痛。
他稍稍支起上半身,遲鈍地低頭看去。
一根折斷的鐵條,鋒利尖銳的折角,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深而窄的傷口湧出鮮紅滑膩的液體,猶如汩汩流水。
——血?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身下那灘鮮血在泛白地面上一點一點擴散開。
保安和兩個前來討薪的施工隊員愕然瞪大眼,齊齊看向趴在雜物裡的人。
工程師抬起頭,望著四周的人,動了動唇,“我……”
好疼。
當空潑下的陽光明明如此強烈而晃眼,卻為何只感覺森冷的徹骨寒意?
力氣被一絲一絲抽離軀體。
他放棄支撐,緩慢而頹然失力地伏在地面上。
漂浮的灰塵在陽光裡張牙舞爪地飛揚。
地面比冰更冷。
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有人在大喊救命。
有人在大叫來醫生。
散亂一地的雜物,散發著鐵鏽腥味和血腥味。
似乎有不同人的腳步來來回回。
全身力氣彷彿一絲一縷地被抽空。
腦子思考不動,眼皮撐不起,呼吸也難以為繼。
意識似乎遭到濃厚迷霧的籠罩,漸漸,漸漸,陷入茫茫的朦朧。
文子啟闔眼,意識最終淡去的瞬間,有一晃而過的念頭。
——我……不能死在這裡……還要回去見他……
二十六:
文子啟的記憶裡,自己從童年懂事起至成年後獨立生活,沒病過幾次,也沒傷過幾次。
年幼失母,年少失父的孩子,或許冥冥中有老天爺在照顧。
夢中的老家,青山依舊延綿低緩,貫穿山體的火車隧道依然幽暗、深長,隧道里的空氣依然陰冷森寒。
他沿著鐵軌前行,球鞋的硬膠鞋底踏在鐵軌上,發出的低低聲響撞擊在洞壁上,迴盪著陣陣餘音。
黑暗隧道的盡頭,天光明亮灑落,隱約有朦朧的花影在洞口旁搖曳。
一樹梨花,純白如雪。
純白的梨花……
白色……
白色的房頂、牆壁……
從輸液架上垂下來的靜脈輸液管……
若有若無的消毒水的氣味……
文子啟緩緩睜眼,迷濛的視線逐漸對焦。
趙廠長的大臉湊近在前,欣喜喊道:“小文你終於醒了!”
文子啟平靜而沉默地看向趙廠長。
“……”趙廠長見文子啟不答話,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擰成八字,左瞧瞧右瞅瞅,狐疑地問:“小文,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還是傷口疼得厲害?”
文子啟仍是沒說話,只安靜地看。
趙廠長再次左右上下地瞧了一遍,愁容滿面,“不對,一定是疼得說不出話來了!小文,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你先忍著啊!”然後馬上奔出病房大呼小叫地喊醫生。
工程師的視線慢慢移向周遭,環繞一圈,然後落在半挽窗簾的視窗。
他抿一抿乾裂的唇,聲音啞得不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