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哭。
他躺在床上,遙遙地聽見了平措的笑聲,連滾帶爬拉開簾子一看。籬笆牆外,平措和一群同齡的男孩走在一塊兒,拎著小桶,扛著竹竿網兜,說說笑笑,正結伴去小河邊釣魚。
路過小洋房時,平措沒有轉頭看。
他抓住簾子的手抖了抖,窗簾晃悠悠地垂落下來,平措的身影被隔絕在外。
屋子裡掛鐘滴滴答答地響,其餘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他木木地爬回床,熱鬧的笑聲漸漸遠去。
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啊。
然後他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沒有做什麼夢,眼前只有一片深深的黑暗,什麼也沒有,望不見底的空虛與寂寞將他包裹著。他有聽見母親在說話,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然後是匆忙的腳步聲,他聽見保姆被母親責備了,接著冰冷的聽診器貼在了他的胸口。
被扶起來嚥下兩粒藥丸,他又睡過去。
這回做夢了,夢裡是一片茫茫的大雪,一隻快要融入雪地裡的白色犛牛慢慢地走在風雪中,牛背上坐著一個人,是平措,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後再也看不見了。
他急得大頭大汗,一個人在雪地裡跋涉,追著牛的腳印而去,可是腳印很快被大雪覆蓋了,找不到了,沒有了,被拋下的恐懼緊緊纏繞著他,令人喘不過氣。
直到一個溼冷的東西搭在他額頭,他才從噩夢中掙脫,茫然地醒過來。
一個陰影落在他身上,他費力地辨認了好久,才驀然睜大眼睛。平措前傾著身子,小心地捏著冰毛巾的兩角,手還停留在他額頭上。
見他吃驚的眼神,平措頓時有些無措,臉一點點發紅。
他卻笑了。
平措的臉立刻又紅了一個檔次,像顆成熟的番茄,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琴…我…我我我給你…釣了魚……”
平措結結巴巴地說。
他卻沒留心聽,只是垂眼去看平措絞在一起的手指。
“是…花…花…花鯉魚……”
他去掰平措的手,平措被他一碰就渾身一抖,然後梗著脖子僵在那兒,瞪圓了眼看著他用手指撫過那道被玻璃割破的傷痕。已經快好了,留下一點點粉色的痕跡。
握緊了那根手指,他疲憊地閉上了眼。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感受到平措放鬆了下來,慢慢屈起全部手指,將他燒得滾燙的手,牢牢包裹在內。
手心沁出溼溼的汗,化掉了少年懵懂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的回憶
平措喜歡的是琴,是那個蓄著柔順長髮,黛紫色衣裙的女孩。
可他不是。
快要十五歲的少年已經開始變聲,平措的聲音某一天就突然沙啞了起來,他比平措還要早一些,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感冒了,但後來他明白了過來。
他不再說話了。
平措看他的目光越來越露骨,有時他們會靠得很近,他能看見平措烏黑的眼眸裡倒映著自己小小的身影,裝得滿滿的。他喜歡平措專注凝望他的眼神,彷彿穿透厚厚雲層的陽光,將他籠罩,很暖,從心尖開始發熱,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他心裡又有些怕。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其實和他一樣,都是男的?
他成日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尤其在平措傻乎乎地說要娶他之後。
平措不知哪根筋錯亂了,每天都要強調一遍他要娶他娶他娶他,好像怕他忘了似的。他一開始很氣憤,恨不得踹死這個笨蛋,然後再脫下裙子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但不知為何,不管多麼生氣與衝動,他都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
後來,他就越來越說不出口了,因為他不再討厭平措的笑平措的擁抱平措的吻。哦,是的,平措有一次吻了他。他只是如同往常每一天那樣坐在窗邊,平措也一如既往趴在窗外,沒有什麼不同,但平措喊了他幾聲,突然就把臉湊了過來。
“琴,我要娶你。”
平措壞壞一笑,抹了抹嘴角。
他冷笑一聲,差點把人揍成一個醃壞的豬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在氣平措,而是氣他自己忍不住生出喜悅的心。平措靠近時,他心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腔。
被觸控,很高興。是平措,很高興。
如果平措知道自己是男的,還會再到窗子下等他嗎?還會偷偷親吻他嗎?
一定……不會了吧。
所以他沒有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