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延著午夜的路徑往回走。
“今晚我們住一起吧。”
“喔。”
沉默了一會兒,沈青明默然道:“打牌其實分三種境界,下乘曰實則為實,虛則為虛;中乘曰實則為虛,虛則為實;上乘曰實實虛虛,虛虛實實。遠征你有那麼點兒意思了,不過還欠火候。”
那人依舊沉默。
半晌方道 :“青明,我差你實在太遠……你要教我的地方,還有很多……”
沈青明一開始就知道他在意的是這個,但安慰的話到嘴邊,又覺得終是虛言。組織的責任,自己的任性,和將軍家庭教會他的風骨,丁阿達這個人,是他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救的。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快走幾步拉住了聶遠征的手,兩人並肩行在夜色之中,十指緊緊交握,任由月光傾灑在肩頭。
☆、日晚貪歡
夜色裡的廖公館燈火昏暗,院落裡冷冷清清的。丁阿達守在門口,看著夜色發呆。他這幾天過的是提心吊膽,坐立不安。大少爺、二少爺已經有三天沒有回來了,而沈青明自從那天生日和大少爺出去之後也同樣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廖公館。丁阿達還記得那天走之前,沈青明曾再三的叮囑過他等他們出門之後,一定要到家宅後面的弄堂裡等著,會有人過去接他去看海。
丁阿達自然十分高興了一陣子,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少爺和沈青明剛走沒多久,二少爺廖語冰就回了家,還把他支來支去的幹活。丁阿達忙得昏天黑地的,連約定的事情都完全拋到了腦後。等到他終於想起來往弄堂口方向奔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小巷子裡悽悽涼涼的吹著冷風,哪裡還見得有人影兒啊!
於是之後的這幾天裡,沈青明便徹底地消失在了丁阿達的視線裡,讓他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整個公館都瀰漫著沉重的氣氛。雖然年紀小,但丁阿達也意識到出了大事情。根據前段時間沈青明讓他幫忙做的些瑣碎雜事,到經常陪他去見一個人,還有從花匠和廚娘的談話的隻言片語中,他終於明白原來是沈青明要暗殺人卻沒成功,現在正被全城戒嚴搜捕哪!
青明哥那樣的人,怎麼會做這種膽大妄為的事?丁阿達十分不解,而最讓他怎麼想也想不通的是,那人暗殺目標就是自己家的大少爺。雖然廖大少爺在外頭的聲名並不怎麼好,沈青明也是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但他們不是相愛的人嗎?每每同臥同起,但為什麼還要互相傷害,甚至還要至對方於死地?丁阿達痛苦的思索著,覺得自己已然陷入了什麼怪圈。
他此時正抱著個枕頭窩在床上發愣,卻聽見窗臺上似乎發出陣陣乒乓的聲響。丁阿達起身小心地開啟窗戶,就看見沈青明那高挺的鼻子和微微翹起的嘴角在月光下鍍上了一層銀光,精緻地如同瓷人。丁阿達一驚,開心地都快要叫出了聲,沈青明忙伸手把他的嘴一捂,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別說話。丁阿達聽話的點了點頭,便安分下來,不敢再出聲了。
沈青明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把他從視窗揪到了懷裡,順著窗臺下的幾塊大石頭墩,安穩的踩在了後面小花園的草地上。剛一安穩下了地,沈青明便拉起丁阿達的手,貼著牆向後門疾步走去。剛奔出弄堂口,兩人就聽見大馬路上傳來陣陣密集的腳步聲和憲兵的叱呵聲,沈青明趕忙停下來,卻不料丁阿達一個沒穩住,一頭栽在了他身上。沈青明感覺腳腕一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街的另一邊停了一輛帶黑蓬子的三輪車,沈青明忍著疼,利索的把丁阿達塞進了車裡,對著車伕低吼了一句:“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回去!”說完,他轉身向人影晃動的大馬路,獨自一人跑了開去。
聶遠征戴著一頂壓低了的寬沿帽,全身壓在三輪車的車把上,轉頭望著沈青明孤零零奔跑的背影,因著左腿不大便利,而步子顯得有些蹣跚,彷彿他們初見時一樣,還未完全看清楚彼此便又匆匆朝著不同的方向各自隱入黑暗。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聶遠征只覺得心裡一揪一揪得疼著,剛想喊出點什麼來,但一注意到後座上那張天真無邪,茫然不知的臉,聶遠征硬把快到嘴邊的話吞到了肚子裡,順著昏暗的小巷,不要命得狂踩著腳踏板,把吵雜聲拋在了腦後。
夜色裡跳動著不安得因子,一切都預示著今夜將是大上海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沈青明被捕了,這一點聶遠征很早就意識到了。那天晚上和丁阿達縮在愚園的房子裡一整夜,一直等到凌晨沈青明都沒有回來時,他便已然明瞭於心了。
聶遠征只覺得很無助,他只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頂著一地下黨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