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對,他更年期。
小黑:(驚疑)他才幾歲?
我:說更年期太早了……你沒發現他每個月的這幾天都很暴躁嗎?
小黑:……
我和小黑隔著我閨女傳紙條,我閨女視如不見,兀自唰唰地舞動她的筆尖,學得好不認真!
我寫道:陳天瑾是紙糊的老虎,空生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當年我們全校上下都被他唬得暈頭轉向,本帥是濁世獨清的真君子,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和他作戰到底。
小黑:當年?
我:是啊,當年。他以前是我數學老師,據說肩負著毀滅崇如中學的巨大使命,捨身潛入我們學校企圖竊取最高機密。幸好本帥發現得早,攜鋼尺一把,與他同臺大戰三百回合,終於收服了這個孽障,這才得以保全我們學校的安危,但本帥做好事不留名,以至於至今那些愚昧無知的小孩兒都不知道,在那樣一個殘陽如血的傍晚,安帥傾盡所學,已拯救他們於水火。
小黑:(汗顏)安帥好身手,怎麼做到的?
我:你知道他的弱點在哪嗎?
小黑:莫非……
我:(奸|笑)這孽障怕癢,尤其是腰。
小黑拍案:“靠!坑爹呢!”
這一聲拍案很是低調,但足以引起陳天瑾的注意。我眼睜睜看見我和小黑的紙條几經輾轉,遞到了陳天瑾手裡。
據我所知,陳天瑾從前的鏡片下面,其實還藏著一副隱形眼鏡。以陳天瑾眼睛的度數,如今只帶這一副隱形眼鏡是遠遠不夠的。
只見他湊在紙條上瞄了幾眼,又把目光投過來,半虛著的眼睛平添了幾分寒意:“站出去。”
這孩子越來越不討喜了。我嘆了口氣,悠哉踱出教室。小黑麵帶憂色跟了出來。我無比懷念道:“這句‘站出去’聽來太親切了。”
記得他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他第一次對我發火,我就是這樣悠哉悠哉地走出教室,後來呢?後來啊……他吻了我,嘴唇都被劃破了。
而今這句“站出去”,同當年如出一轍,語間透著惱火與煩躁,那隱忍的表情最是讓人解恨。
“他以前就這樣嗎?”
我倆很不雅觀地蹲在牆根,少不得引過路人多看幾眼。我撇撇嘴道:“他從前說話一直是溫聲細語,人又溫柔嘴又甜,我們學校沒一個女老師不喜歡他的,現在的陳太太也是其中之一。”
“就是傳說中的喬廳長的女兒嗎?那是美人啊,聽說她比陳教授還要大兩歲。”
我笑:“陳天瑾當時是我們學校年齡最小的老師。雖然年紀輕輕,但學歷是最高的。那時候學校主任跟他說話都低聲下氣,貌似陳天瑾是個不經事的小娘子,怕嚇著。我最看不慣他那股虛偽勁,對誰都是皮笑肉不笑,實際特記仇。”當年我可沒少吃苦頭,“私下沒人的時候,他那副陰險的模樣就露出來了。在校長面前,他拽得跟什麼似的——他在誰面前都拽,我們學校只有他一個人敢體罰學生。校長說讓他升職當年級主任,他個不知好歹的說要麼維持現狀,要麼就給他當副校長。”
小黑側目:“然後你們校長同意了麼?”
“然後老師開會投票,全校二百五十個老師,二百四十八個給他投了票。”
“還有兩個呢?”
“一個是校長,一個是顧秦。顧秦這人你可能不認識的……就是經常來找陳天瑾的那個鬼鬼祟祟神神叨叨偏偏帥得閃人眼的老男人。”
小黑張圓了嘴巴:“怎麼會有人這麼順風順水?”
順風順水?他最順的,也就是報復夏婉的那一年。之前呢?之後呢?開心過嗎?幸福過嗎?曾經一度吸引我的徜徉在他眼中的寂寞是什麼?承載著無休無止的痛苦卻依然挺得筆直的瘦削身影又在傾訴著什麼?
他活了二十八年,前二十四年臥薪嚐膽,後四年步步為營,到頭來仍是孑然一人。夏婉走了,他就真的開心嗎?面對我,說不出的不能說的,埋在心裡,任有莫大的委屈,看見我仍然那樣親和。
順風順水的回憶,怕只有一年。可也就是那一年,他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我同情他嗎?不,那是一種別樣的感覺,像他當初課上講得精彩紛呈的分子力,距離太遠了,就會相互吸引,距離太近,又會相互排斥。最適距離總是掌控不好,於是忽近忽遠,然後,怕了。
“陳教授真不錯。哪像我高中時的老師。”小黑嘟噥道,“當年只不過把他的茶葉全都換成了柏樹葉——他的茶葉真的特別像柏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