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斂著自己還未褪下的官袍隨他跑。
待進去一間屋子,他點上蠟,關好門,壓低聲音道:“我兒子怎麼樣了?”
怪不得這麼急切,原來還是惦記著自己在京中的家人。我瞥他一眼:“你家大兒子已經回鄉去準備明年的科舉了,小兒子被我安排在國子監,有人照料著,都挺好。”
方繼言聞言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釋然了一些,卻又突然緊張起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不行!你回去之後告訴他們,不準再入朝為官,經商還是回家種田都可以,就是不能當官!”
我一呆:“為什麼?”
這話真不像是巴不得祖祖輩輩都當大官的方翰林能說出來的。他嘆了口氣,拍著我的肩膀道:“唉,怪我沒在信裡寫清楚;我現在的想法,就和當初你爹的想法差不多。”
當初我爹……
我沉默了。
環顧了一下週圍簡單的擺設,我問道:“諾敏長老呢?”
方繼言又開啟他的冊子寫起來,邊寫邊道:“哦,諾敏和城裡的幾個姑娘在藝館裡做珠串,要到子時才能回來。”我看著碗櫃上擺放的成雙的碗筷,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諾敏就有這麼好?好到連你在京城的妾和兒子都不要了。”
方繼言的筆停頓了一下,頗有些無奈地道:“也不是她有多麼好……”
或許是今天多年不曾動過的木訥腦瓜終於開竅了一回,我又是如同不久前對李貞那般,一下就想明白了。當時閔京身在瓦剌,正是林照溪可以利用的大好時機,對於一個即將篡位的人來說,史官基本上是首抓物件。翰林院的那些個史官,林照溪只派了方繼言去,顯然是不把他放在眼裡的;若是閔京給方繼言封了大官,而他也接受了,怕是下一個要料理的就是他。依方繼言之前的表現來看,他恐怕也是最後一刻才想明白的。
見他仍在馬不停蹄地寫著,我湊過頭去道:“你在寫什麼?”
方繼言如夢初醒,丟了手中的筆,苦笑著道:“……當史官當慣了,手裡不拿著筆隨時寫幾下,渾身都不對勁。”
見他神色恍惚,我便撿了他墨跡未乾的冊子來看。一頁頁翻過去,果然瞭解到了今年瓦剌的歷史,以及仲顏帖木兒遷部落的原因。
塔娜口中的那個瓦剌巫師果然極有威信。據說仲顏帖木兒在他的部落出征時,那位巫師總要舉行一個祈福儀式,所以仲顏帖木兒自然把他百戰不殆的緣由歸功到了這位巫師身上;而當他離開巫師征戰韃靼時,接連遭到幾場失利,所以連帶韃靼在內的整個草原,都對這位巫師的話深信不疑。
這位巫師稱,今年一定會有一場天災降臨草原。果然,在我們出發回京後,草原上臨近山的部落播種下的一些糧食全都被旱災毀了,百姓的窩棚接二連三的倒塌,牛羊或跑丟或死亡損失了大半,於是人們都恐慌起來。
所幸他們過的是遊牧生活,仲顏帖木兒率領自己的部分子民一路南遷,在閔京(或是林照溪)的允許下,途徑烏斯藏,把當初我們落腳的部落塞到了雲南來,順便幫我們嚇唬了一下緬軍,一箭雙鵰。
那位巫師在仲顏帖木兒臨走前,帶領百姓種了一種據說可以召喚天神的神花,想以此來熬過天災;那神花生長極快,只半個月就鋪滿了草原。方繼言不知道那種花叫什麼,就在旁邊畫了出來。血紅血紅的花瓣,花蕊像一隻張揚的爪,看起來很是奇特。
我看著看著,忽然有了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那位巫師該不會是……血蟎蠱師吧?
依方繼言的記載,他顯然不知道那個巫師的名號是什麼。我越看越覺得像,心裡咯噔了一聲。血蟎蠱師這個人在孃的描述下,總覺得應該是個很惡毒陰邪的人,誰知竟還是他們瓦剌人人敬仰的巫師?
見方繼言仍是一臉恍惚,我便把手裡的史書揣進了懷裡,打算回去給娘看一下。
出去的時候,那三個人仍在外面。塔娜正興奮地撫摸著高娃的馬鬃,兩隻眼睛亮亮的;而高娃似乎也對這個瓦剌姑娘很有好感,並沒有排斥她的撫摸。見天色早已黑得透徹,我想就不必再去打擾朝碌長老了,與他們閒聊幾句就打算回去,明日一早再來。
“我和李不花本是準備去韃靼的。”末雅矢裡挑著燈,臉被映成了微紅的暖色,“可我總想著,要再見你一面。他也是。”
李不花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愣道:“為什麼……要再見我一面?”末雅矢裡淡淡道:“你於我有恩,我為何不能再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