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他從御書房外的內侍那裡聽說天牢裡的孫昊陽夜間病情惡化,皇帝不顧龍體違和趕去天牢探視,徹夜未歸。
這件事一旦傳入宮中,尤其是後宮,想必又是一場驚天巨浪。難為鳳懷璧這麼個以大局為重的人也會耽於私情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
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孫昊陽那裡絕不止是病情加重而已。
郭向趕至天牢時鳳懷璧因為到了上朝的時辰所以暫先離開,而太醫們被折騰了一整夜也都回御藥房歇息。原本就罕有人至的天牢剎那間又恢復到平日的冷清。但這裡的守備顯然較從前森嚴了許多,連他這樣身份的人想進入天牢都要經過層層盤問,
由於要避人耳目,所以鳳懷璧不得不把孫昊陽先安置在天牢裡,不過這裡終年不見陽光,陰溼寒冷,對他這樣的病人尤其不利,所以昨夜裡鳳懷璧就命人送來了火盆和棉被,門外又有鳳懷璧宮裡的貼身侍從伺候著,可謂是無微不至。郭向走到門口時不由自主地就感慨了一聲,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天子如此用心良苦,孫昊陽就算挺不過這一關,也可以死而無憾了。
牢房裡只有幾盞油燈,外頭的光線很難照進這裡,燈火中孫昊陽弓著背坐在床榻上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有幾分頹敗的意味。郭向在他身後不遠處站了一站,也沒想好該跟他說些什麼,但他顯然是聽到了郭向的腳步聲,身體震了震,僵硬著挺直了身體,慢慢轉過頭來,
一時間郭向也不清楚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因為他的目光時散亂了,幾乎沒有焦距可言。其實之前孫昊陽在宮中走動時也與郭向有些交情,只是到了如今,兩人卻顯得生分了許多,
“是晏相國麼?”
郭向分明看到孫昊陽的目光投向自己這裡,可是很快又轉向了別的地方,好像只是那麼一掃而過,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沒有看到。郭向想也許是光線太弱,他又睡了許久,所以看不真切,於是便又往前走了兩步,“孫大人,奴才是郭向啊,陛下宮裡的那個……”
“是郭公公?在下失禮了,方才未看清楚。”
郭向見孫昊陽面上劃過一次訝異,隨即又被笑容掩藏下去。可是那個笑容有些虛無,因為對方的眼睛裡,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孫大人你當真無事麼?奴才看你怎麼好像……”
郭向說著,腳步往一邊微微移了移,他故意踩在草蓆上弄出一些聲音來,而孫昊陽顯然也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可是他的面孔卻旋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的臉上盡是不確定和躲躲閃閃的神色,唯恐郭向看出什麼一般。但不管怎麼掩飾,郭向至少已經可以確定一點,他在這黑暗裡雙眼是無法視物的,否則絕不會做出這樣異常的舉動,
“睡了一整夜,如今已經好了很多。勞煩公公特別走這一趟,敢問陛下是上朝去了麼?”
他似乎還是沒有察覺到郭向仍舊站在自己的身後,兀自對著面前空白的一面牆說著話。他的臉上帶著一貫溫文的笑容,若非郭向先前看得仔細,又經過試探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真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人,這樣一雙眼睛,竟就這麼瞎了。
“孫大人,你的眼睛……”
果然,對方一聽到郭向提起眼睛的事,身體陡然一震。他急忙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然後手臂又委委垂下,像是要認命了一樣,莫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
“郭公公慧眼如炬,昊陽也不必隱瞞了。自今早醒來之後,這雙眼已不能視物,想必是昨夜毒發所致。”
他說得如此平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如此平靜地表面下,郭向卻看到他的手臂在輕微的顫抖,極度的壓抑之下,郭向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在場,他恐怕早已失態。
“孫大人無需如此悲觀,太醫院定會竭盡全力以解孫大人之苦,而且皇上他……”
“……”
提及鳳懷璧,孫昊陽臉上的黯然神色更甚。他哆嗦著雙唇,終究沒能吐出一個字來。昨夜裡鳳懷璧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他如墜夢中,恍惚不可信。他曾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諒解,竟來得這樣突然,這樣慘烈。如果早知一夜過後他將再無法看見鳳懷璧的樣子,他又何必求他原諒,何必再惹他傷心?
原來一切都這麼短促這麼虛幻。他尤記得昨夜裡與鳳懷璧相擁時的溫暖,但現在,他寧願那時候推開他,
現在是雙目失明,然後呢,接下去等著他的是什麼?才剛剛答應他只要他需要,自己會陪他到血盡力竭之時,哪怕到最後只剩下一把枯骨。可是原來現實比一切更能摧毀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