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下,隨意用手擦了擦嘴角,眼中殺意頓顯,“師尊仁和敦善,哪裡懂得那許多人心險惡?鶴鳴派地處劍州,這便決定了我們絕不可能置身於風波之外。既不可獨善其身,便只有逆水行舟,殺出一條血路來!”
沈秋暝上前一步,執住他手腕,“既是要殺出一條血路,單打獨鬥豈非以卵擊石?莫不是你以為憑一己之力可以與那些豺狼抗衡?”
張知妄並未掙脫,春衫輕薄,沈秋暝身上暖意隱隱傳來,心裡彷彿也不再淒寒,“武林盟會雖險,可對我而言,亦是機會。趁此可以將派中大多數人移出劍南道,避開叛軍兵鋒。而我帶著精銳赴會,既不會墮了我鶴鳴聲名,亦可分清敵我,隨機應變。”
“或許你不愛聽,”沈秋暝低聲道,“但陛下聖明,朝廷勢力也非眾人想象中那般單薄。”
張知妄鮮少飲酒,臉孔已被酒意燻紅,轉頭定定看著沈秋暝,眼中帶著三分懇切七分決然,“我可不是那般傲物清高之人,朝廷的能耐我也是清楚的,所以此番袁似蓬等人不過枉費心思,就算一時得勢,但朝廷戡亂後,必會清算此事,到那時,所有參與門派怕都會被連根拔起。故而無論趨利還是取義,我鶴鳴就算不效忠朝廷,也得和亂黨撇清干係。來之前我便想過,若是武林中人皆為是非不分、貪生怕死的宵小之徒,那我不過拼卻一人性命,換我鶴鳴一派安寧。就算亂黨遷怒,焚燬觀宇殿堂、碑文石刻,甚至燒光山林、推平鶴鳴,只要我鶴鳴上下弟子還在,經典秘籍還在,又何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沈秋暝知他雖是武林中人,可也頗通世事,卻沒想到一直以來他竟是存了這般玉石俱焚的想法,聽了他這番剖白,心內五味雜陳,竟對這武藝高強的掌門師兄生了憐惜之心,原本執住他衣袖的手腕一翻,與他十指交纏。
張知妄一怔,自持剋制的面容亦有些鬆動,嘴唇微微發顫,繼續道,“此事我知道必定不能善了,我自認絕對信任的長老弟子將由正明子師叔帶走,而我只會留下三五人伴我左右。如今還未離開長安的還有十餘個門派,除去素禪方丈、清微道長、殷儉行等人,我暫時還猜不透其餘門派的主張,故而也不好輕舉妄動。”
“袁似蓬等人一定是做了十全準備,甚至有機關甲兵埋伏,可你是否想過,江湖人講究的便是一個義字,叛王為一己之私,不顧蒼生興兵作亂,本就不得人心,若是大家不甘受制於人,冒險合力一拼,未必沒有勝算。”沈秋暝深思道,“依我看,殷莊也罷,傾玉山莊也罷,還有那太湖派、蒼山派,恐怕也和咱們一樣略知內情,而他們不像鶴鳴身處叛王地界,儘可以明哲保身,可他們還是來了……”
張知妄扣住沈秋暝的手微微滲出汗意,“若不是忠義之士,怕就是早已身在局中,前來做個了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章:願我為星君如月
那“了斷”二字太過刺耳,沈秋暝的手又緊了緊,厲聲質問道,“你以前曾提起過,說待到全盤皆輸之時,我是你最後一招棋。若我沒料錯,你怕是在什麼地方留了遺物或是遺命給我?”
張知妄見他神情,知他又是火氣上頭,便輕咳一聲,試圖將話頭引到別的地方去,“你一路奔波,早已疲累,不如早些回……”
沈秋暝冷笑道,“你的那點謀劃,我已知道的七七八八。如今我不遵掌門鈞令,擅自返回長安,不知張掌門準備如何處罰在下?還是又要編些蹩腳的情由將我誑出長安?”
春風浩蕩,兩人並肩而立,交握的雙手在袍袖下若隱若現。
不知誰是誰的魔障,又有誰早已心猿意馬。
默然了一炷香,張知妄才躊躇道,“陳允懷身陷北疆倒也是不假的,我這裡雖局勢不明,倒也稱不上萬分險惡……”
“後事全都安排好了,還不算險惡?”沈秋暝沒好氣道,“所以呢,你想說長安未亂,官道仍在,我若是識相就該老老實實滾到北疆去不給你添亂,坐看你捨身取義,然後為你收屍?”
兩人幼時相識,張知妄從未在沈秋暝那邊吃過虧,今天丟盡臉面,偏偏心虛之下竟還有幾分甜意,本身極能言善辯的人如今倒是期期艾艾,被他搶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見他一張如玉俊臉憋得通紅,沈秋暝心中好笑,無意撫過張知妄練劍練出的老繭,輕輕摩挲,卻見張知妄一顫,卻也並未掙脫。
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漸漸隱去,暗夜沉沉而降,殘月升自極東之地,二人臉孔隱沒於疏淡月華之中,而那些不可為外人道也的闇昧心思卻愈發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