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於我,有一飯之恩。”
良久,那人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他卻突然答道。
“可惜那時我年幼力弱,不能報恩。輾轉找了這些年,等再找到時,她卻已經染上這種病。”十七抬起頭,目中慨然愴然,卻清清明明,不見淚意,“世事無常,生死有命,註定我不能更早救她出苦海,也註定我還不算最晚,來得及替她送個終。”
“你倒看得淡。”那人收回手,將被子給床上女子蓋好,接道。
“你若殺得人多了,也能看得淡。”十七作揖道謝,“有勞。”
“那可不巧,我確是不信天命。我靠救人吃飯,只信這雙手。”
那人起身,率先出屋,十七落後一個身位,掩好門,跟上。
“大夫既然不願告知姓名,好歹讓我請您喝幾杯酒。”他道。
那人已行至樓下,聞言尚未置可否,已被一個姑娘迎面撲了滿懷。
姑娘在嬌聲道歉,那人原本平淡的眉目忽然風流萬分,一挑眉,就勢攬過姑娘腰身,衝十七朗朗而笑:“你瞧,今兒不是時候。有緣改日!”
話畢,摟著姑娘,自顧往廂房去了。
十七目送,盯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仔細觀察,才發現那人的一條腿,竟似乎是安了假肢。
腦中一震,總算想起此人是誰。
………………正是那口口聲聲說著絕不替妓子診病的神醫谷主,蘇岑。
將將想到此處,屋外飄進的食物香氣逐漸濃郁。十七慢慢坐起,捱到門邊,透過縫隙往外窺探,沒等瞧清,門歡叫著開了。
蘇岑被唬了一跳:“嗬!………………搞什麼鬼?!”
十七沒做聲,一眼盯上他手中一隻木碗,及碗中猶熱氣騰騰的白色肉條。
肉條?!
十七面色古怪:“這是什麼?”
“烤山雞,味道應該……不怎麼樣。”蘇岑一瘸一拐到屋中,四下看了看,只能在床上坐,“我怕你嚼著費勁,乾脆撕成條了。賣相上似乎比臨水居的鹽焗手撕雞好些,是吧?”
十七心道臨水居的廚子哪是你比得了的,礙著他一番辛苦,嘴上倒是什麼都沒嫌棄。
雖說不嫌棄,用蘇岑遞來的木筷拈起一條喂進口中時,還是不免暗暗嘀咕。想他這麼些年浪跡江湖,露天野宿的日子不知經歷多少,哪一回也沒今日這般矯情。
唔,矯情有些過了。姑且稱為斯文吧。
一面腹誹一面偷眼打量蘇岑,對方倒是自然坦然的很,在半米外捏著個麵餅優雅地啃。
麵餅實在幹,啃了半天,才只吃下一小半。
蘇岑被噎得夠嗆,不停喝水,吞嚥的當口忽然察覺十七視線,綻放著莫名光彩。眼珠子一轉,調侃張嘴就來:“難得瞧親人似的瞧我,怎麼,終於曉得我的好了?”
十七忍住了沒有白他:“這是什麼?”
“這?”蘇岑看了看手中物,“臨行前門口武老漢塞的炊餅,敲石頭都嫌硬,想來是給我當防身武器用的。”
十七還是沒忍住,狠狠白他:“廢話,這得泡著吃!”
“正好。”蘇岑把餅子往他懷裡丟,“我撐了,你把這石塊處理掉拉倒。你皮糙肉厚,估計心肝脾腎胃都是鐵打的。………………我去給你心上人送晚飯。”
他本是隨意說笑,卻明顯感到周圍氣氛一窒。往身旁送去目光,眨眼收回。蘇岑臉頰的笑紋漸漸維持不住,覺得整張臉變得像那張餅子一樣僵硬。
本想說點什麼以作緩和,腦中空白一片,喉嚨也像上了年頭的老舊銅門,被綠鏽腐蝕得斑駁不堪,疲憊不堪,任人推,也挪不動分毫。
他起身,整整衣袖,對自己強笑,端著碗往出走。
走了一步,房門被無端生起的一陣風颳動,砰聲合上。身後章十七微喘,低喝一聲:“不許去!”
蘇岑輕笑,“時候不早,這裡又沒燈,吃完了你早些睡罷。”他如此道,“餓他一頓兩頓沒有意義,我也不會什麼都照你說的做。”
話音落盡,他的人已在屋外。
剛剛入夜,天空甚是寂寥,險險一勾細如柳葉的娥眉月,從旁一顆閃爍不定的啟明星,顫顫巍巍,彷彿隨時會墜落,令人提心吊膽。
幾乎能見到月亮的晴夜,都會找到這顆星的蹤跡。
如果人也有這麼不離不棄的陪伴,想來該很幸福。
蘇岑只差仰天大笑幾聲。
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