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刻停下了動作,殺伐果決的男人無措地猶如迷路的孩子。
陳靖仇還想安慰地笑,卻發現唇角一直揚著,他一直在笑啊,那是高興,他很高興。很高興還能等到他。高興他最終還是堅守住了,他的天下。
他原以為怕是不能了,不敢閉上眼,怕夢魘,也怕再睜不開。
此刻他只覺得眼眶乾澀得過分,男人痛苦的樣子讓他的心有點鈍痛,奇怪的是明明早就死去。
“你說…若是有來世……希望,還能叫我一聲兄弟……我……”
“別說了!”
逞強的呵斥,並不顯得威嚴,反而帶了急迫的哭腔。
你會為我哭嗎?
“別說了……我帶你走。”簌簌的灰衣憑白染了那麼多的霜與血,華髮早生,滿心瘡痍的你,又能帶我去哪裡?
你曾說願來世喚我一聲兄弟,我只想忘記一切,做一個,只認識宇文拓的,陳靖仇。
但原來,得意便會忘形。我早就在你面前原形畢露,一敗塗地。
恨之晚矣,悔之晚矣。
若是再有來世,若是再有來世……
陳靖仇悄悄念著,卻再沒有想下去。他早就感覺不到體溫的流失,濃濃的倦意湧了上來。
他真的挺想為宇文拓止住肩膀上的傷口,這男人似乎經過一場惡戰,身心俱疲。
然而力有不逮,無力席捲過四肢百骸,陳靖仇倦倦地用盡力氣擴大嘴角的弧度。
“好,我不說了……”
從前我不說,是自己懦怯害怕受傷,現在我來不及說,你永遠不會知道。
‘人行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我不當你是什麼太師,就是和我陳靖仇一樣沒根的人……’
似是活過一場春秋大夢,沉沉浮浮,真真假假。
‘靖仇兄弟,我敬你一杯。’
一個人痛,一個人擔,總好過兩個人一起。
‘……取平安寧康之意,望其平平安安,一生無憂。’
只是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的話……
‘望君平平安安,一生無憂。’
大概,我還是想跟著你,隨便去哪裡。
手指鬆開了,灰白的袖上,沒留下痕跡。
“陳靖仇!陳靖仇!”
宇文拓拍著他的臉頰,一開始輕柔後來逐漸加重。
“陳靖仇!陳靖仇!”
本來就紅腫的臉頰很快累疊地像小山那麼高,薄如蟬翼的生命,沒有絲毫回應。
那晨光黯淡,那驟雨初歇,這死氣冷清的房裡,他怎麼會讓他一個人去?
“陳靖仇!陳靖仇你不能死!”
他霸道地摟住他,他明明應該痛得跳起來的。
值得嗎,值得嗎?有人在不停地問著,一句一句不停地問。
明明出發之前說了保重,明明告訴自己縱是萬死也不後悔,明明為了天下,應該什麼都可以犧牲……
劇烈的晃動讓什麼東西從陳靖仇懷裡掉了出來,落在地上,宇文拓輕輕捻起,是枯黃變形了的草蚱蜢,沾了血的草蚱蜢。
他的喉頭開始發癢。
八年前的那個少年哪,笑著跑著,追在他身後說著大哥等等我。
他好想他!好想他哪!
說不清自己如何淚眼,他只覺得好笑。想笑,又只不停地咳。
可笑想要保護整個天下,卻連身邊最想要保護的人都保護不好。他的神兵,竟不如破銅爛鐵!
他的雙手染盡鮮血,死有餘辜,揹負那些仇與愧,不該擁有所謂快樂,活下去只不過為了守護。
可他呢——陳靖仇應該是溫熱的,有活力的,如一隻不知疲倦的小獸,對一切懷著好奇與敬畏,他能在這個世界裡快活地活著,他還沒長大呢,還沒來得及遨遊碧海,搏擊長空……
終是因了宇文拓的緣故,終是因了他的罪孽。
來生,來生……
液體滴落在陳靖仇的臉上,滑過紅腫充血的頰。
“為何要等來世,”他在他耳畔輕輕說著,恍若他能聽見。
他的唇輕輕擦過乾裂發白的嘴唇,像掠過一片雲朵。
可他不再羞憤地跳起來,也不再掩住袖子裝作若無其事。
以宇文拓之智,怎會不知身下的軀體是男是女,靜心凝思,如何察覺不了。
演技太拙劣,苦澀也太明顯,只是老去而世故的宇文拓沒有辦法應承丹心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