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起身往外走,雁遲快步追了上去。
徐謙緩緩長嘆,大燕的丞相,蕭氏的忠良,以男子之身受孕,真不知是帝國的福還是禍。腦海中回想起聞靜思震驚的形貌,那樣一個滿腹才華,氣度雍容,心繫萬民的溫良君子,這時看來,如斯脆弱,不禁讓人心為之折。徐謙站了盞茶有餘才等到聞靜思迴轉,他臉色慘白,捧著厚厚宗卷的手顫抖不已,那一雙溫和智慧的眼瞳,此刻盈滿了哀慼之情。徐謙心中微慟,扶著他在桌邊坐下,接過重重的家譜,上面果然清楚的錄著“三子聞英娶閩州廣澤人茗氏”,再一翻看,當日與今朝已隔八十餘年。
聞靜思安坐良久,臉上終於有了絲血色。他抬頭看向徐謙,神色一如往常:“徐太醫可有花紅麝香?”
徐謙一愣,問道:“聞相要墮去胎兒?下官雖桀驁不馴,恐怕也做不到。一來私墮龍胎必誅九族,下官承不起天顏震怒。二來茗氏一族受孕與別不同,從來母子連心,一存俱存,一亡俱亡。聞相請三思。”
聞靜思手下一緊,慘笑道:“徐太醫連這個都知道?”
徐謙如實回答:“去年底木公公曾來吩咐下官的幾位同僚做潤滑的油脂,又在內務府取了春宮本。下官在內務府有朋友,請他留意,發現木公公取走的是男事。滿朝文武洋洋百人,陛下只親近聞相一個,因而聞相這胎兒的父親,不難猜。”
聞靜思只覺得心底無限悲涼。“以身伺君非我本願,現在要我為他如婦人產子,叫我情何以堪。”他低頭按上小腹,那裡有個生命在慢慢成長,他可以博愛萬民,卻偏偏無法愛他。
徐謙嘆了口氣,實在不忍心再打擊他,又不得不告誡道:“聞相,胎兒已有月餘,下官診脈時覺察胎息不穩,懷孕頭尾三個月最重要,切忌房事。下官今後每日都會來請脈,還請聞相以身體為重,切莫勞累太過。”
聞靜思點頭道:“徐太醫可否應承我一件事?”
徐謙道:“聞相請講。”
聞靜思道:“這件事還請徐太醫幫我瞞上一瞞。如今北方大旱,陛下需用心處理,不能讓陛下為這事分了心。若陛下因此降罪於你,我會一力承擔,徐太醫無需擔心。”
徐謙心道:“你是陛下心頭肉,他哪裡敢動你分毫。不過既然有你擔保,倒也無不可。”安心應道:“聞相放心,下官曉得了。”說罷,借了筆墨開了安胎,養血,寧神三張方,交給雁遲,細細囑咐了用法。又對聞靜思道:“聞相請入浴,下官需查驗聞相的衣褲。”
聞靜思不知他所欲何為,卻也沒有心思去探究。讓雁遲吩咐下去,不一會兒就有婢女前來請浴。聞靜思入了浴房,脫去衣褲掛在屏風上,小心的跨入桶中,才揚聲喚道:“阿遲,來取。”他生性莊肅,不說留人服侍洗浴,就是夏季三伏,也必定穿得衣冠整齊。
雁遲取下衣褲,出了浴房,徐謙在門外等候,從他手中挑挑揀揀,竟扯出條褻褲來。雁遲一把奪回,冷聲道:“徐大人這是做什麼?”
徐謙也不惱,笑道:“聞相動了胎氣,有滑胎先兆,必定有血流出,不信你看。”
雁遲半信半疑抖開褲子,果真有一團暗紅的血漬。徐謙見量不多,鬆了口氣,另外開了張安胎的方子叮囑道:“府中應該有藥房,即刻煎了,聞相洗完就要他服下。明日早起,還請雁大人留意床上是否有血跡,我好修改劑量。”
雁遲雙眉緊皺,末了,只好徐徐長嘆道:“徐大人,陛下之情於聞相,未必不是禍事。大人不參政,自是不知道這朝中有多少人盯著,盼著聞相決策錯漏。若是聞相孕子一事傳出,其後果不堪設想,望大人多加保密。”
徐謙神色凝重道:“我素來敬佩聞相為人,自是不會做出不利於他的事來,雁大人可以放心。”
聞靜思躺在床上,藥已經喝下,也用茶水漱了口,可那苦澀之味從胃裡瀰漫出來,沁入了心裡。窗外夜雨紛紛,天邊雷聲隱隱,聽在耳裡,仿若天譴。聞靜思碾轉反側了大半夜,腦中異常煩亂,一會兒是父親諄諄的教誨,一會兒是立下濟世救民誓言年幼的自己,一會兒是溫和親善的少年寧王,一會兒是牽著自己的手說要共創太平盛世的帝王。思緒繁雜間,竟也緩緩睡了過去。即便睡著了,依然不見安穩,忽而夢到自己大腹便便地跪於祠堂,四周圍著列祖列宗,口吐金鞭,鞭笞於自己身上。忽而夢到父親手執刑杖,棍棍都朝自己腹上砸來。忽而夢到那深情的帝王站在自己眼前,冷冷地道:“男子生子,豈非怪物?”聞靜思腦中一聲炸雷,悚然驚醒。眼中是昏暗的帳頂,耳邊雨聲滂沱,思及夢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