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聽翌靖叮囑了幾句才退出書房,行至迴廊方才發覺額上已沁出一層細汗。過得幾月葉韶腹中的孩子一落地,倘若是個龍子,便是皇長子了,無論立長立嫡俱佔了個先,葉平手握西北重兵,那時葉家真正權傾朝野。現如今將葉平派至西南,安南羸弱,必定賺不了軍功,又解了他手中大半兵權,更平衡了朝中權勢。“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季少時微微一嘆,這位新皇的權衡心術,只怕猶在先帝之上。
翌靖將手中那冊風物誌翻了又翻,待見宮人已來掌燈才合上書頁,緩緩往寢宮走去。書中道西南氣候溫和,夏無酷暑,冬無嚴寒,他眯著眼睛笑了笑,在心中輕聲訴道:“長康,到那邊去也好,肩上的舊傷便可少受些罪。”
夜風輕拂,架上的薔薇漫落遍地,翌靖立著瞧了片刻,忽然轉身朝幼時住過的偏殿走去。
殿外幾棵梧桐碧葉依依,隨行的宮人慾要掌燈,卻被他揮手遣了出去。
房內只燃了一盞不太分明的油燈,舊物依昔,青燈如豆,翌靖只覺得自己重又做回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子。他在窗邊立了片刻,轉身取出櫃中那件沾滿糖稀的舊衣。經了時日的糖稀早已滲透綢緞,乾涸後凝結成一株褐色的花樹,觸上去硬硬的,好似傷口上結出的痂。
翌靖痴痴看著手裡那件早已不再合身的舊衣,臉上忽然綻出個璀璨的笑,只將它貼在心口,兀自在床邊枯坐一夜。
更漏滴盡,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城樓的鐘聲將欲敲響,而歲月依舊亙古綿長。翌靖將那件舊衣重又收入櫃中,“咯嗒”一聲落了鎖,換上新制的玄黑描金龍袍,踏著將明未明的晨光款款向皇極殿行去。
禮部尚書唱過禮儀,階下鳴鞭三次,文武百官轉身三跪九叩,山呼萬歲,翌靖雙手平舉將百官邀起,款款落座於龍椅之上。
遠處,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萬里江山如畫徐徐展開。
……
或許是這歲的春季太長,而夏日緩緩不來,葉平來到碧塔海邊已是五月下旬,漫野杜鵑開至末期,仍猶自盛放。拂面的風果然是輕的軟的,枝上的花隨風墜入水裡,卻遲遲不見鯉魚來食。
“終是過了季吧”,葉平淡淡一笑,隨手撿起一棵枯枝,在湖邊的白沙上描了一行小字:“嬌風豈欲愁人面,怎奈飛花減卻春。”
湖面水波輕漾,片刻便將詩句抹去,彷如它從沒存在過般,未曾留下半點痕跡。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結啦~~~關於本章中翌靖的母親田水月,實際上“田水月”是徐渭也就是石榴圖的作者給自己取的名字 = =|||所以我忽然想起了《老友記》那個笑話:“根據相對論,如果我繞著樹跑得夠快,那就可以‘fuck myself’!”(我夠了……)P。S。:把八章的標題連起來是一首律詩~~最後,本文實屬虛構胡說,天雷滾滾,包含各種亂入的歷史人物,列為看官勿與小女子較真。
☆、無節操番外 我愛臺妹
翌靖也說不清幾時開始心裡有點不舒服。好像含了顆糖,等嚐到最後才發覺其實是糖衣太厚的藥,前面的甜全是為迷惑味蕾忘卻藏在核裡的一點苦。
葉平忙了近兩年終於換得月餘假期,約了多時的臺灣之遊得以成行,翌靖雖然仍是平日的一副不鹹不淡的笑臉,但若說心裡不歡喜,只怕隔壁季家剛上二年級的汶墨小朋友也不相信。
出發那日小汶墨攆在兩人後面笑眯眯地哼著:“路邊的野花你不要採,記著我的情,記著我的愛,記著有我天天在等待。”葉平眉花眼笑地把小傢伙抱在懷裡親他的臉頰,翌靖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聽著他那句“兩位叔叔,不要忘記給可愛的汶墨帶手信”,心中默默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一路行來兩人不是不歡喜,也曾在月明星秀的夜色中流連陽明山的溫泉吻至忘形,也曾頂著毒日頭在鼎泰豐門外排隊幾個小時只為了嚐嚐米其林餐廳傳說中十八個褶子的蟹粉小籠包,也曾在並肩在澎湖灣痴痴賞過日復一日的夕陽落日。
逛到西門町時葉平湊在翌靖耳邊輕笑調侃:“當年林青霞就是在這裡逛街被星探發掘,我們翌靖要不要多走幾圈,免得星探錯過如此美人,他朝午夜夢迴必定惱得嘔出血來。”
翌靖一言不答扭頭便走,把葉先生晾在原地扮路燈。葉平嘻嘻哈哈攆上去,也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好像尋常戀人間假作拌嘴,一人炸毛一人也願意去哄,到最後全成了點綴在平淡生活中酸酸甜甜的糖果。這些年一路行來,兩人不是不歡喜。
只是說不清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