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知道,在戰場上只要停下腳步,死亡便會追上來,毫不留情地擄走人命。
他走過的道路兩旁,是一個個塔形的土堆,高聳突兀。覆土之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骸枯骨。戰敗陣亡的將士屍骸,被勝利者當作一種武力的誇耀,堆砌在路旁,封土成冢,築為“京觀”。
悽風割面,耳邊響起的,是亡魂不甘的嘶鳴。
然他總是一個人,穿過無法數清的屍體,從不回頭。
在前面,他彷彿能看見都邑後殿,桂花香飄,綠影之中,藍裙縹緲。
胸口好像墜了巨石,無比沈重。他低下頭,看到堅厚的盔甲不知何時裂開了一個大洞,皮肉被撕裂,肋骨被打碎。
突然路旁一座土丘上,一隻骷髏手臂破土而出,爬出一個盔甲破碎、滿身腐俎計程車卒。便像聽到了戰鼓的號召般,道路兩旁的京觀紛紛破開,從裡面爬出一個又一個戰死的屍骸。
他們瘋狂地朝他湧來,即便他揮刀斬斷了屍體,無數的亡骸仍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亡骸抱住了他的身軀,從盔甲裂開的洞裡拖出鮮血淋漓的臟腑。
足教人魂飛魄散的恐怖情景,他卻只是冷笑,任身上掛滿累累的屍骸,任四肢五臟被蠶食吞噬,他邁出步履,帶著一身的血腥,仍舊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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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想不到的是,他是被凍醒的。
睜開眼睛,看到低矮的茅草屋頂。
不知道身在何處,但至少,知道自己還活著。屋外沙沙雨落聲,涼颼颼的風穿堂而入,凍得很。
他想起身,卻發覺四肢乏力,連動個指頭都嫌費力。胸口毒傷麻木的地方,如今疼得頭皮發麻。有痛覺,便是散毒了。是鄒延找到了他?
寒風夾著屋外的水氣捲進屋裡,吹在身上,就像在冰窖之中,凍得教人磨牙。怎麼連條被子都不給蓋上?
他閉上眼睛,凝聚了些力氣,終於攀著牆壁勉強靠坐起來。低頭一看,登時給愣住了。
難怪冷得夠嗆,除了胸前裹著傷口的布條,他根本是□,片縷未著,豈會不冷?若非他長年身居軍旅,飽經磨練,皮肉韌實得很,只怕早就抖作一團。
心中念動,連忙伸手摸了胸膛處,察覺掛在胸前的東西仍在,方才鬆了口氣。
“鄒延……”他喚出聲來,嗓門沙啞,乾涸得厲害。
沒有人回答,他打量四周,見是個狹窄的茅草屋,牆角放著鐮斧等器具,而自己適才躺著的也不是什麼高床軟枕,而是堆在地上的乾草。
透過隨意用木板拼疊的門隙,看到屋外蒼翠的綠意,群山連綿,哪裡還有什麼軍營的影子?!
這是何地?!
遭楚軍俘走?
卻又不像,手腳並未加有鐐銬,像奚稽那樣的人物,也不見得會為敵軍將帥敷藥解毒。
那是何人將他帶到這種深山野嶺,此人又有何企圖?
心中疑團重重,卻比不過喉嚨乾渴,肚皮打鼓來得緊急。
隗天狼自己是食量極大,在他的天狼軍中有個鐵規矩,飯,必須吃飽。餓了肚皮,腿腳發軟,如何作戰?隗天狼雖貴為將軍,但吃飯從不另鍋,與步軍一同吃用,他要坐了哪裡,準得多放上一桶米飯。
如今腹中飢餓,加上身體失血虛弱,更是餓得他是頭昏眼花。
該死,莫非他躲過毒傷,卻要餓死不成?
忽然一股肉糜香氣飄進來,鑽進隗天狼鼻孔,登時腹痛如絞,他狠一咬牙,將掛在牆上的一片破麻布扯了下來,稍遮□,勉力扶牆站起。長年征戰也難免負傷,卻也不曾像這般失力衰弱,可見那毒藥確實厲害。
踩在溼濘的泥地上,細雨落在身上更是刺骨,但隗天狼真是餓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尋著肉香過去。他適才窩身的茅草房旁邊尚有一間木屋,也是簡陋,門扉沒有關嚴,裡面木桌上放了一盆漬肉。所謂漬,便是將生肉以酒漬制,再以火烤,如此做法,酒香入肉,更添滋味。
隗天狼一見那漬肉,當即兩眼發光,也不管主人家何在,過去撈起便吃。實在是過於飢餓,不消片刻,便吃個精光。熱食入肚,自然是舒服,可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愕然的眼睛。
隗天狼猛是一兀,見進來的人布衣打扮,面相端正,是個清俊的男子。他手裡端了一個空碗和一雙筷子,那盆漬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