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語一出,披香殿上好像落下了個晴天霹靂,把一干大臣雷了個裡焦外嫩。裴昭業以手捂臉,暗道失策失策,此人根本就不知道“就坡下驢”的含義。
御使中丞譏嘲道:“小侯爺真雅量非凡。”他的眼神分明在說:成何體統,不覺得丟臉嗎?
“好說好說,本侯一貫不拘名教。”葉漸青打著哈哈,自動替他補齊暗語。他轉向裴昭業,道:“陛下,殿上同僚以為馬糞為無用之物,其實天生萬物,世間並無一物不可用。馬糞為農家肥田、取暖必備。臣在北地巡邊,舊例,諸營馬糞錢分納諸帥。只有幽雲總督徐士臣不受,納入軍餉總賬,分給眾將士。侍郎說的不錯,理財就是聚沙成塔,積少成多。太僕寺負責朝廷車架,群牧司掌內外廄牧之事,不知道一年又有多少馬糞錢呢?”
他含沙射影,殿中眾人頓時警覺起來。太僕寺卿撲倒在地,聲音有點發顫:“臣不知道馬馬馬……糞……怎麼處理了,待臣回去細查……”他的表情給人感覺好像回去就要吞糞自盡一般。
“好了,你起來吧。侯爺跟你開玩笑呢。”裴昭業無奈道。他大約明白了這馬糞就類似於炭敬一般的灰色收入:“倘若丁點兒有利天下的事,朕不在乎得失譭譽、後世人如何評說。少府監私賣馬糞,不再計較。但從今往後,內外廄牧需將馬糞收入納進公帳核算。朕御苑中的馬糞所得,分與養濟院、粥廠、育嬰堂使用。但使長安無貧者,老有所養,朕賣一賣馬糞又如何?”
眾人皆是無語凝噎。御史中丞悲憤地想,天子賣馬糞,這一屆朝堂不會再好了。我還是辭官回鄉吧,以後史筆千秋,免得和他們一起遺臭萬年。
此時戶部尚書吳嘯存這個攪屎棍子卻還出列奏道:“陛下,納入公帳最好。不過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飢寒切身,難保清白。今倉廩充實,宜量加優給,然後可以責以不貪。”
眾人到這時方才看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打頓板子給個甜棗就是陛下的真實用意。
常朝散後,安寧侯葉漸青被單獨留下。
裴昭業走下御案,引他到偏殿坐下,責怪道:“穿這麼少,還當自己是裙屐少年呢?也該知道保養保養了。”
葉漸青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將太子殿下的話與他說了。裴昭業做皇帝日久,臉皮也厚了不少,不要臉道:“你是折檻侯爺,朕是賣糞天子,我們正好一對……”
“滾!”葉漸青笑到要打跌。
裴昭業伸手去握他的手臂,卻被他躲開。他恨他鐵石心腸,真想把滿腔心事噴在他臉上:“你當年答應朕每年都回京述職,朕才準你在外遊歷。可你也就開始幾年回來,後面就常常爽約,這一次三年都不回來。你又去了羅浮山嗎?”
一定是徐士臣那傢伙上了密摺。葉漸青暗道,老子在這裡幫你吹枕邊風,給你加官加餉,你卻在背後捅老子一刀……他只顧著在心裡咒罵幽雲總督,卻忘了抽回自己的手臂。
裴昭業見他低眉順目,只以為他心中愧疚,於是柔情湧上心頭,嘆息道:“十年了,你也該死心了。”
讓你的心從世界盡頭的冷酷仙境中走回來吧。
葉漸青受到了驚嚇,“羅浮山”三個字是他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陰影,他佯裝無恙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忘了。我只是去看看徐士臣而已。”
“陛下才是該死心了。”葉漸青轉向皇帝,語氣輕快道:“我瞧夜叉孤單得很,陛下不準備再要一個孩子,去陪陪他嗎?”
這一縷情絲,你何時才能掙脫?
裴昭業黑下臉來,準備默默吞下這口惡氣。
偏偏葉漸青追著說道:“運祚修短,不能不思。陛下忘了中宗皇帝無後所帶來的惡果嗎……”“中宗怎麼算是無後。”裴昭業怒從心頭起:“朕難道不是中宗的……”
披香殿裡突然一陣靜謐。
葉漸青垂眸道:“臣說錯話了。臣那時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就擅自丟在東宮。金冊的事,陛下後來一次也沒有問過臣。”
“金冊朕已經燒掉了。”裴昭業輕聲道:“朕不用問,少康末年的情形,猜也能猜到,先帝何德何能,憑什麼入繼大統。”
其實他才是中宗皇帝的獨子。
他的母親是少康年間皇后宮裡的醫女趙伊伊。趙女還有一個妹妹,當時也在宮中。她們姐妹本不姓趙,而是姓白,乃是前朝齊王白雁峰的後人。鐵面御使趙琰晚年在西川找到她們,遂將她們帶回淦京,收為義女。她們的身份,在甜水衚衕趙宅起獲的鐵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