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大行皇后出殯過後,一個多月間,他都沒有機會再見過裴昭業,他們的交流僅止於朝會之上的遠遠一瞥,以及明面上的公文往來。
裴昭業果然已在書房等候多時,並且佔據了主位。他見左風眠進來就將手裡的書籍往案上一拍,隨意問道:“大赦之後,寺裡還有這麼多事情嗎?”
左風眠垂手答是。其實自鎮國公主府一案之後,大理寺事務並不多,上午略看看也就辦完了,只是他不願意早早回家,閒坐枯庭而已。裴昭業問過一句之後,便不再言語。左風眠忍不住道:“王爺此來,是為朝中流言嗎?”裴昭業沉下臉道:“謠言止於智者。此事不要再談。”
兩人之間緘默多時,裴昭業重啟話頭,忽然問道:“你為什麼那麼做?”左風眠一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仰首望著裴昭業,靜靜道:“殿下那日高興嗎?”
我高興嗎?裴昭業在心裡問了自己一遍,點頭道:“這麼說確實有點大逆不道。但母后去世那一夜,有他來陪我,我很高興。”
左風眠心裡實已醋海翻波,只能強抑心潮,輕聲道:“殿下,你要喜歡一個人,就想讓他高興。”
裴昭業苦笑道:“風眠,我與他的事不要你來插手。我說過,希望你做事厚道,留些餘地,這些鬼蜮伎倆,不要沾手。我如今只後悔,當年你來我府上,我為什麼沒有拒絕……”左風眠聽到最後,只覺肝腸寸斷,好像被掏走了靈魂一樣,募地跪倒在裴昭業腳邊。裴昭業連忙起身來扶他,只覺他抖得厲害,連喊了三聲,左風眠才回過神來,勉強笑道:“近日庶務繁忙,一時無狀,殿下面前失儀了。”裴昭業也覺方才話說得太重,有點翻臉不認人的味道,於是撫慰他道:“是我說錯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今日只是想來看看你在做什麼。”
左風眠被他扶上座位,還是兀自顫抖不已。裴昭業親自奉茶,待他喝了幾口之後,嘆氣道:“風眠,我真正信賴的人也不過你和周管家而已。你好好保重,南郊親祀之前切勿輕舉妄動。”又再三叮囑,這才離去。
等裴昭業走後,老僕來書房收拾茶盞。只見主人披著薄襖冷得抖成一團,眼裡卻射出兩簇憤怒的火焰,好似地獄的業火,要燃盡這世間的一切。
十一月冬至,民間最重此節,雖至貧者,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辧飲食,享祀先祖。冬至前三日,御駕宿大慶殿。宰執的端王裴昭業服法服,看守儀仗。是夜殿門內外及御街,遠近禁衛全裝鐵騎,數萬圍繞大內。兵士十餘人作一隊,聚首而立,凡有人影過,皆問“是與不是”,答“是”,再問“是何人”,對曰“提督十二團練顧廷讓”,才始放行。次日五更,鐵騎前導番袞,千乘萬騎出宣徳門,謁景靈宮太廟,是夜宿太廟。(《東京夢華錄》)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一章 夜深烽火獵長楊
京師之人都記得,承平末年的郊祀從一開始就籠罩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在敏慧皇后去世三個月後的冬至,一連七天都是淫雨霏霏。在朝三品以上大臣隨天子法駕一路出城,沿途雖扎有雨棚,但眾人的法服鞋靴無不泥濘不堪,直到入了城南的太廟齋宮,才鬆一口氣來。
跟著風雨一路飄搖而行的還有一股流言蜚語,充斥著郊祀的隊伍。這股流言,始於太子染惡疾以致瘋癲失常,印證在大行皇后葬禮上嫡長子不曾親到致祭,最新又新增上太子因失愛於九重而被奪去郊祀掌三獻的儲君分內之職。
冬至的前一日,皇帝夜宿太廟。數千鐵騎圍繞在齋宮外面,諸軍皆紫巾緋衣,羅布郊野。毎隊舉火,來往巡邏,至夜嚴警喝探如前。提督十二團練顧廷讓戎服在身,大步邁入齋宮。靡靡小雨中,殿前熊熊的火炬前侍立著一個年輕人。戴通天冠,服絡袍,執元圭,冠服如星官之服,頭上皆珍珠裝結,更襯得容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端王千歲千千歲”,顧廷讓躬身為禮。裴昭業臉上沾滿了雨珠,轉首望他一眼,點頭致意:“顧大人。陛下正在裡面奉先皇神主。”顧廷讓便不再多話,與他分左右站立在齋宮前,直如兩尊門神。
皇帝裴瞻在殿上東南隅西面立,面對一朱漆金字牌寫著“大周太祖皇帝位”的行大禮。室內有太常寺卿、以及寧王福王等宗親執事。皇帝逐室行禮畢,執事奉神主出室,奏中嚴外辨。
太常寺卿楊不畏從齋宮出來,看見兩尊門神,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端王殿下,顧大人,皇上去後面殯宮看敏慧皇后去了。二位有何要事?”因陵寢尚未完工,大行皇后梓宮暫時停在齋宮後面的偏殿,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