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的棉簾被掀開了,裡面的人竟然就是方才宮中採雪製藥的女子,已經做婦人打扮,腹部高高隆起,像是身懷六甲。她警覺地掃視了一眼車外,將簾子放下,輕聲道:“公子,我一個婦道人家,確實不方便。前面不遠就是雲州城,後面還有商隊,你可在此地等候,很快人就來了。”
雲州城?葉漸青忽然心中一動,腦中雪片似的,有吉光片羽閃過,但來不及細想,就再也捕捉不到了。他還想再求懇一番,那老漢一鞭子揮下去,馬車又跑了起來。鋪天蓋地的雪塵迎面砸來,葉漸青追在後面,大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我在這裡。
他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握住,葉漸青猛地驚醒過來,裴昭業正端著茶盞坐在床邊。窗前的蠟燭默默地燃燒,宮室在陰影裡沉重而頹敗。
葉漸青過了一會才完全清醒,於是起身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茶水。他抬頭見裴昭業一身孝服整齊,因問道:“幾時了?”裴昭業收了茶盞:“快到寅時了。你再睡一會。天亮前我讓人送你出宮。你先回王府,把這幾封信交給周管家。”說著就從袖裡掏出幾個白色信封來,葉漸青收好了之後,兩人一時無語凝噎。
氣氛有些尷尬。葉漸青想起昨夜入睡之前的事,只覺臉上火燒火燎般熱起來。裴昭業卻輕嘆一聲:“多謝你。”葉漸青奇道:“謝什麼?”裴昭業凝視他道:“一語驚醒夢中人。”葉漸青渾身依舊痠軟疲乏,後怕不已,不願多談:“殿下是哀傷過度了。”裴昭業點頭道:“是哀傷過度以致外魔入侵,竟爾心神盪漾,難以自制。”
多謝你。在這樣一個沉痛的夜晚,進宮來陪我。否則漏夜永長,枯坐殿閣,我不知該如何渡過這個一生中最孤寂的時刻。
此時屋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江媽媽的聲音從窗下傳來:“殿下,該去靈堂了。”裴昭業便站起身來,叮囑幾句方才離去。
葉漸青擁被坐在床上,靜夜沉沉,偌大的宮殿裡靜得嚇人,他回想起夢中的一切,再也無心睡眠了。到天快亮時,江媽媽囑咐一個宮監趁著宮門剛開的間隙將他送了出去。他回到端王府,將信箋遞給周管家,也無非是些日常小事。周管家邊看邊說道:“葉公子,王爺囑咐你這幾日留在府裡住,甜水衚衕那邊等風頭過了再去吧。”葉漸青答了一聲,周管家又特地挑出一封信來要賬房的跑腿送給左風眠。
葉漸青忽然開口道:“周管家,左右無事,我來送給左大人吧。”
從端王府出來,一直往南走,過了東大街,穿過一座古舊的小橋牌坊,轉而往西,從雪隱庵後門走過,旁邊一個小弄堂,弄堂最後一家白板扉的就是左府。葉漸青敲了半天門,才有一個老頭兒來應。皇后大喪,所有官員百僚皆給假十日,左風眠正在家裡。
入門後,庭院裡別說花木了連根雜草也無,只有一口水井。鄰家的梧桐樹伸過半邊樹丫,落了一地的黃葉,蕭蕭疏疏,好生淒涼。左風眠在書房裡閒坐,意外地穿著布衫,頭髮隨意披拂著。葉漸青看慣了他一身官服肅殺的模樣,竟然有些微微吃驚。
裴昭業的手書只有一句話:“勝負之決,只在此心動與不動,切記切記!”
左風眠收好這封信,方抬眼看葉漸青,後者不滿道:“左大人,殿下交代過,信要看過即毀。”左風眠避過不談,神情木然,好似永遠沒有高興的時候:“勞煩葉公子兩次送信,就算公子閒極無聊,左某也當不起。葉公子是有什麼話要對左某人說嗎?”
葉漸青皺眉。他太過小看左風眠了。從紅葉山莊一開始見此人,覺得他語言枯索,味同嚼蠟,不過是端王手下一個能幹的胥吏。但一路過來,更見他機心險仄,善用騰挪之術,有借刀殺人的毒辣。當日在紅葉山莊,那一味藥方:當歸,遠志,生地,獨活,防風,穿山甲。其它的他都做到了,唯獨“防風”這一味藥他沒有料中,著了他的道。
此時門房的老頭兒進來送茶,白瓷盞裡飄著幾根茶葉梗,左風眠端起來喝了一口:“粗茶難以待客,葉公子見笑了。”葉漸青待那個老頭兒出去,才冷笑道:“左大人的茶精貴得很,漸青哪敢喝。昨日不過在大理寺貪一時口腹之慾,便差點將人給交了出去。”
左風眠端茶的手腕一頓,已知裴昭業昨夜沒有得手,心中惋惜一陣,於是將茶盅放下,裝佯道:“葉公子的話我聽不太懂。”
葉漸青倏地站起,詞鋒越加凌厲:“左大人徇情害理,陷人不義,不露圭角,我卻不能像左大人那樣曲意承歡。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只怕紅顏未老恩先斷。”他說到最後胸脯止不住起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