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這樣的人,恭恭敬敬的好言好語不聽,卻非要發狠動怒才覺得爽快舒服,不是欠扁是什麼?!
顧蘇一手捏住他脈門,一手在他身上摸索,摸到斷骨之處,葉漸青少不了齜牙咧嘴,大罵出聲。他一旦開口,就合不上嘴,將幾個月來對顧蘇又恨又懼的心情盡數傾瀉出來。
顧蘇一開始還忍得,聽到後面也覺得索然無味起來,伸手點了他昏睡穴:“你留點氣力,養養神吧。”
葉漸青一覺睡醒,睜眼便看到湛藍的天空,白雲蒼狗,變幻不定。林中好鳥相鳴,溪水潺湲,身邊有清淺的呼吸聲。他抬頭望去,自己竟然是平躺在地上,頭枕著顧蘇的大腿。那人倚靠大石正睡得香甜。晨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鑲了一道金邊。他面板白得幾近透明,鬢若刀裁,鼻樑突出,黑褐色的頭髮竟然夾雜著金絲。葉漸青初見他時,雖知他必有胡人的血統,卻沒有想到,越是長大越是這般明顯。
葉漸青一醒,顧蘇就知道了。須臾睜開眼睛,見葉漸青好奇望著自己,淡淡道:“你身上還疼嗎?”一問之下,葉漸青才發現骨折的大腿已經被幾根樹枝固定住了,手腳受傷的地方也已經被上過藥了。他想起昨晚的唐突孟浪,臉上忽然染上了紅暈,結結巴巴道:“謝謝師叔,昨天漸青失禮了。”
顧蘇並沒有責怪他不敬的意思,只道:“我們要在這裡露宿幾日。我雖然現在就能帶你回去,但山路崎嶇,保不齊碰到你的斷腿,一旦錯位,日後就不好了。等過了十五,我再帶你回去。”
葉漸青心想他說得也對,好好一個人,一瘸一拐,自己也看著難受。
顧蘇便起身在地下挖了個坑,將不遠處那死虎的屍體處理了。葉漸青看他動作,忍不住道:“你割點虎肉下來,好做糧食。”顧蘇便指著頭頂道:“留子食母,有傷天和。”葉漸青抬頭,半山腰的石洞口果然擠著幾個毛茸茸的小虎,貌似剛斷奶不久,白天看去煞是可憐可愛,叫聲好像小貓一樣。他心中有感,對顧蘇的認識又深了一層,見他對無知禽獸都如此仁慈,卻不知為何對公主奶奶和自己這樣冷傲絕情。
顧蘇就在溪水裡捕了十數條草魚,在溪邊生火烤熟了給葉漸青吃。他待葉漸青吃飽後,拿了幾片樹葉,將剩下的魚包住,說了聲:“我去去就來。”
葉漸青見他拔地而起,往懸崖上攀爬,身姿優美,好像猿猴一般,眨眼就攀到了那石洞洞口,一貓身鑽了進去。葉漸青知道他必是給小虎送吃的去了。果然沒多久,就看見顧蘇從洞口下來,手裡已經空無一物。
他二人從春到夏,又自夏徂秋,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葉漸青從不敢拿正眼看他,不敢隨便問他。此時再看此人,只覺心事如潮,喃喃道:“你從前住在哪裡?如何生活?”
顧蘇走到他面前盤腿坐下,淡淡道:“在幽雲二州交界的地方有一座羅浮山,終年積雪,我從小便是和爹孃住在山裡,練功打獵為生。”
葉漸青腦中立刻浮現出他們一家三口,長日清談寒宵兀坐 ,靜聽流風臥看閒雲的山居生活。過了一會又問道:“雪山派是誰起的名字?聽著也太俗了點。”
顧蘇抬眼看了他一下,道:“我們過自己的日子,從不與世俗之人打交道,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只是從前捲入武林爭鬥,別人問我們山門,祖師爺的妻子隨口胡謅了一個雪山派,從那以後,旁人便這樣稱呼我們山門。”
葉漸青撇撇嘴,似有不屑,又好奇問道:“祖師爺,還有你上次說的師尊、謝師父,都是什麼樣的人?”
顧蘇雙目放空,語帶惆悵:“你入了我門派,我以後會慢慢對你說的。”
葉漸青見他這時似乎心情極好,先前不敢說、怕碰釘子的話,這時也娓娓道來了:“你只因奶奶的一封信就下山來,救了我,又教我武功,我很感激你。只是公主奶奶真的是冤枉的。你尊稱她一聲大師伯,為什麼不願助我報仇雪恨?”
顧蘇見他面帶哀慼,長嘆一口氣,道:“我並沒有誑你。我確實不能干預朝事。你奶奶的信裡也叮囑我,一旦救下你,就將你帶回雪山,不許你去尋仇報復,也不許你與那些人糾纏。你心中執念太深,恐成業障。人死萬事空,這世上又有誰不老不死?早一日死,晚一日死,有什麼分別?”
原來公主奶奶還有這樣的交代!葉漸青聽完之後,只覺渾身寒意浸骨。他望著顧蘇,想象與此人在雪山中生活的場景,心有不甘,那實在太過朦朧遙遠。他咬緊牙關,就在此時下了一個大大的決定。
顧蘇眼波流轉,也好像有所覺悟,慢慢把目光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