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傷痛中緩過來,聽林非說了些什麼,便木然地點點頭,說道:“是啊,是啊。”等他“是啊”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贊成了林非要成親的說法,登時心灰意冷,頹然坐倒,勉強笑道:“那你快回去罷。”
他自有千言萬語要對林非說,可想來想去也無從說起,腦海中一一閃過的,全是他們當年一處打鬧、一處嬉笑的場面,現在想來,全是自己一廂情願,林非恐怕只拿他當不得不依靠的大哥,便是後來仇恨淡了,別的感情也一樣的淡了——所以還不如恨著,恨到同歸於盡的地步。
林非給他劍鋒擦傷了頸上血管,此刻不能輕易轉頭,又一直垂著眼睛,教沈謝只能看到他一抹額頭。沈謝久久看著那抹淡白色,心中震驚的痛楚散開了,化成了鋪天蓋地的悲傷。
這與當日看到家人不再時的悲傷又全然不同,那時他只覺得天下再沒有人來迎他回家、一心一意待他好了,但人家無法待他好,又不是他自己的責任,要扭轉也扭轉不來,所以傷感了一陣子也就看開了。可這一回生生反了過來,是他心頭牽掛了多少年、盼望了多少年的人落了空,滿腔期待美酒開壇、一醉方休的願景突然破滅,彷彿酒缸子給人砸了個粉碎,越是聞得見滿室芬芳,越是清楚陳釀不再,故人不再。
無力迴天。
“六年恩怨已了,我只問你一句。”沈謝也不知自己從那裡來的勇氣,竟在絕望之中生出希望來,也不顧林非有傷,一把掰過他頭頸,盯著他眼睛鄭重問道:“你待我,可曾有過一點真心?”
林非張了張嘴,眉毛皺起來,嗓音突然顫了:“我一向是真心。”
沈謝聽見這幾個字,仰天大笑,笑聲淒厲沙啞,驚得院子裡一群麻雀撲稜稜飛離了庭院。他笑著笑著便哭了起來,顧不得鼻酸喉啞,拍著林非的肩膀大聲道:“此生
足矣!此生足矣!”
他這般又哭又笑的,林非可明白不過來什麼叫魏晉遺風,只覺得他是傷心到了極點,人都癲狂了,自己也跟著哭起來,一把抱住他叫道:“我不死,就得回去——我不要回去!”
“什麼?”沈謝發完瘋便平靜下來,冷靜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林是肯定很高興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她老想著我有出息,把爹爹的東西傳承下去。我看我已經做到了,成都幾個最大的醫館都是我在教課,你在這裡聽不見,我名氣可大啦,已經沒人管我叫毒仙的弟弟了。可是……可是林家不能沒有子嗣,唐家又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好友,自然是唐家的女兒最門當戶對,宛兒雖是唐老三的女兒,但唐老三嫌她礙事,從來不怎麼理她,於是她和門派中人甚少往來,清清白白,溫婉聰明,跟我也認識了幾年……唐叔叔這些話翻來覆去地對我說,我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也覺得我挺喜歡宛兒的。”林非說著說著也平靜下來,掰著手指細細數道:
“我娶了宛兒,再有了子嗣,爹爹留下的東西便正式姓林了。蘇謹言這陣子沒動靜,想必是知道厲害,也知道自己身份了。我與唐家結了姻親,從此唐門不僅不能再與我為難,有了好藥料、好方子,說不得也要分我一份,我懂醫理、他們有藥材,大家都好……”
沈謝聽了,連連點頭,讚道:“想得很周到。”
他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心好像給剛才那一下子打得疼麻木了,現下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更不要說心痛。
“那你可不能給我殺了,你死了,林家就絕了後了。”他說這話時,一點也沒想到自己若不從倉庫裡挑一份嫁妝回禮回去,沈家也會絕了後。
“是啊,我死了,爹爹就沒指望,林是也白死了。”林非輕聲嘆息,抬頭突然笑了:“我也曾追問過蘇謹言一次,你待林是可是真心,他說了好些稱讚的話,可我聽來聽去也不曾聽他說一句‘我是真心待她’,便有些為林是不值,可他又說,‘林是待我亦是如此’,我便恍然悟了婚姻為何物——不過是兩個人彼此需要搭個伴兒罷了。”
“可我心裡卻只想和你在一處。”
林非先是調笑,最後一句卻是脫口而出,說完才自己愣了神,搖了搖頭,低聲笑道:“我幹嘛要和你在一處——我連和你在一處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這世上等著我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在一處的人很多,需要我和她結為連理的緣由也很多,我便是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他們,與她做夫妻。可世上能教我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的心,和
你的心。
兩個人在一起,有心自然最好,沒有心也是可以的,但有了心,卻未必敵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