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地搖搖頭,道:“不認也無妨,同我一起用膳總好吧?”
落竹不答話,只是站在那裡不動。懷王把菜一樣樣擺開,全是落竹喜歡吃的。軍營裡能吃頓白麵大餅就很不易,懷王竟然著人做了這些好菜。落竹此刻,既不感動於懷王終於記得他喜歡吃什麼,也不感動於他一番苦心,反倒微微有些惱怒。
邵齡手無縛雞之力,自我犧牲來到軍營,受盡欺凌;娃娃臉年紀輕輕,出生入死,一夜未眠如今還在門外站崗。而懷王,竟為了討自己歡心,叫人在大戰剛過之時,準備一桌子好菜。
在江南時,有次與桃夭一起曬太陽。彼時三寸日光,照得人通體舒暢。桃夭懶洋洋喝一口茶,道:“如今的世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此日光,再過幾年,也不是人人享得了。”
那不正經的神通曉古今天道,凡人生死與他,可真是沒有關係。他說出這樣的話,落竹未曾多想。如今思索,像極讖言。
“不喜歡吃?”懷王打量他臉色,試探道。
落竹翻個白眼,心道自己可真是杞人憂天。這是他們南家的天下,與他可沒有一分關係。便是亂世,他在意的人也必定能全身而退。他走過去,提起筷子,心裡明白自己除了嘴硬,也沒別的辦法,乾脆坦然地吃。
之後幾日,兩人的相處方式大體如此。落竹身份,二人心知肚明。落竹抵死不認,懷王也不緊逼。到了夜裡,倆人卻都睡不好。
落竹知道自己會後悔當初沒跟師哥走,但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連日來,軍營一直籠罩著一種壓抑的氣氛,彷彿黑雲壓城,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落竹掀開帳簾,懷王竟沒有像往常一般,立即抬頭送給自己一個討好的笑。他手中拿著一封短箋,看幾眼,便停下來想一想,接著看。眉頭緊皺著,一看就知道,短箋上必定寫著很要緊的東西。落竹輕手輕腳給他倒了杯茶,本不欲打擾他,可還是被發覺。懷王扯扯嘴角,對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把短箋放在桌上,又隨手拿了本書蓋上。落竹便知道那是自己不該看的東西,他名義上仍是懷王的小僕,端茶倒水的事總要做的。當然,懷王有不想叫他知道的事,按理講,他也該避諱。
所以他續上茶,在懷王眼巴巴的眼神裡,往門口走去。
“落竹!”懷王叫道,“留步!”
如今也沒什麼好彆扭的,懷王叫落竹,落竹也就怪怪停下。兩個人如今,也就剩下臉上那塊人皮面具還叫做秘密。
“你會騎馬,對不對?”懷王道。
落竹狐疑地看著他不說話,心想,我不會騎馬你能叫我大半夜騎那麼遠替你尋人?
懷王自己也覺得多次一問,道:“你陪我騎著馬,出去逛一圈可好?”
落竹挑眉,轉身出去。
大漠到底長河落日圓,其時恰是黃昏,在相對安全的地帶縱馬疾馳,一方面防備敵方發現行蹤,一方面享受風掠過臉頰的快感,竟有種別樣的感受。落竹勒馬回望,遠處的軍營升起炊煙,更遠處,草地與天連成一線,一輪落日懸在半空。
“我第一次見雲柯時,他用將軍吳時的事蹟激我向學,若不是他,只怕我如今只懂舞刀弄槍,旁的是四六不知。”懷王道,“雖然當時雲柯惦記的是成為我的伴讀,日後我若登基為帝,他便能成為股肱之臣,一展抱負,不過到底,他同我在一起,是幫我更多。”
落竹的馬兒通體棗紅色,打著響鼻低下頭,尋新長出的嫩草。落竹一下一下順著它脖頸的毛,聽懷王接著道:“如今想想,我自己也說不清對他是什麼時候懷了那樣的心思。我對他的心思,被皇兄偶然得知,皇兄對我說,南家子弟,斷袖是傳統。上樑不正下樑歪,他不攔我,我自然看雲柯是越來越順眼。”
聽到這裡,落竹輕笑出聲。
懷王心中本是惴惴,聽他笑出來,輕鬆不少,接著道:“我活了三十年,為了雲柯,什麼昏頭事都幹過。只有喜歡他這件事,到他死,都沒敢對他說。不過他必定是知道的,他這個人,看著良善無害……呵,雲太傅歷經三朝不倒,他又年紀輕輕官拜正二品,怎能小看。”
“不管他好他壞,你喜歡他,他就是天下無雙。”落竹道。
“不假。”懷王道,“便是如今,放眼天下,雲柯只有這一個。模樣像也好,脾氣像也罷,雲柯就只有那一個。”
落竹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嘴巴,跟他也不是特別像。他從來不會譏諷地衝人笑,你呢,再怎麼對人友好,笑起來,都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