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阿奴小心翼翼地看著霍朗佈滿血絲的雙眼;自從對方聽他讀了信之後;便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坐了足足四個時辰。
他真是怕對方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會突然崩潰也說不定。
雖然這些年來;他奉霍朗之命對霍青多有折磨凌辱,可他也看得出,霍朗的眼底對那位淮南王並非只有仇恨。
只是兩人之間既已勢成水火,而霍青的母妃又確實欠了霍朗一條人命,這又怎麼叫霍朗放棄生母之恨,與仇人之子再如以往那般平靜相處呢。
看著桌上的大紅袍又冷了一杯,鍾阿奴壯起膽子,欠身說道,“陛下,明日還要早朝呢,您要不要先去歇會兒?”
霍朗緊繃的神色微微一怔,滿臉露出茫然,他低頭又看向了那封佈滿了霍風惡毒字眼的信箋,輕輕地閉上了眼。
如今,自己身為一國之主,擔負著天下大業,豈能因為區區一封叛匪的逆信而自亂陣腳。
他不除掉霍青,難保有一日霍青會傷害自己,皇室之中兄友弟恭終究是一場戲,這個世上只有母妃值得自己信任,可惜她卻被霍青的母妃奪去了性命。
所以,不管霍青是否真地背叛,自己總能找到處死他的理由。母債子償,也算天經地義!
而這封或可洗清霍青罪行的信就算是真的,他也絕不會替被自己下令處死的叛賊洗刷冤屈,一旦為霍青洗冤,只會徒然讓淮南王這三個字在百姓心中更為崇高,自己的聲威必然嚴重受損。說不定霍青舊部甚至會因此再掀叛旗,剛剛從戰亂中穩定下來的國家,需要的是休養生息,一切不穩定的因素都必須被遏止!
霍朗睜開眼,之前目光裡的脆弱與茫然已盡數消失。
他拿著霍風的密信,起身走到了香爐邊,將密信的一角點燃,然後扔進香爐裡任它燃燒殆盡。
鍾阿奴吃驚地看著這一切,一時也不知霍朗的舉動為何。
“淮南王霍青謀反一事坐實,死有餘辜。霍風故意散佈謠言,蠱惑人心,
不足取信。你且替朕傳出話去,從今以後,朕不想聽到任何替淮南王喊冤的隻字片語!”霍朗燒掉了密信,轉過身去面向了放在自己坐榻邊的修羅跪像,緊皺的眉宇之間似是在強忍著某種異樣的情愫。
“奴婢遵命!”
鍾阿奴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他已明白了霍朗的決斷有著怎樣的深意,而他也明白了當初本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霍青為何會敗在這個弟弟手上。
人死了,聽說都會去黃泉,可霍青卻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那日便鞭刑處死之後,幽魂在自己被霍青下令曝屍的屍體旁待了三日,他看見路過的行人,有的會朝自己的屍體投來恐懼的神色,也有的會投來幸災樂禍的冷蔑的神色,亦有人會隱忍地對自己露出一絲同情。
霍青麻木地看著那些來去匆匆的身影,直到他的屍體被解下來之後,他的幽魂才終於慢慢移開了腳步。
是時候離開了,他短暫的一生已經歷了太多的挫折與磨難,受過了太多的屈辱與痛楚,這個人世已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人和事。
一條黑暗的路,霍青覺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甚至他心裡開始納悶為什麼沒有牛頭馬面來接引自己,莫非自己這樣的罪人,便連地獄也不願接納嗎?突然,前頭出現了一個隱約的光點,霍青微微地笑了笑,想必前方就是地府黃泉了吧,去了那裡,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可以永遠忘卻今生的痛苦,來世遠遠地那個離開心狠手辣的弟弟。對方雖然把自己的屍體製成了鎮墓陶俑,但是卻無法拘束自己的靈魂。
光點越來越大,被那光芒照到身上,霍青甚至覺得有一絲舒服。
他閉上了眼,緩步朝光暈的深處走去,心中一片寧靜與祥和。
“啊,這小子怎麼了?不會真死了吧?”
“不,不會吧!他好歹也是皇族子弟,雖然圈禁在此,但是要是真這麼不明不白死了只怕上面也會有人追究啊!”
霍青睜開的眼時候,耳邊聽到了兩個尖銳的聲音,他原本毫無感覺的魂魄不知為何變得異常沉重,甚至一陣發冷。
“快看,他睜眼了!沒事了,沒事了!快去弄點藥給他灌下去,省得真死了!”
一名內監打扮的男子喜悅地指著霍青,趕緊催促起了身邊的另一名內監。
霍青張了張嘴,嗓子一陣乾啞,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身體卻痠痛異常。
那內監見狀,急忙將霍青扶了起來,又把一隻破碗遞到了對方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