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嬪妃不可侍寢。
這一次會面卻讓皇帝生出無端恐懼。
在他假想中,老八即便做不出拽著他衣角滿眼委屈的行狀,也該橫眉直眼,面露霜色,質問他為何趕盡殺絕,圈禁除姓之後還真要更改賤名?對此皇帝心頭早已做好應對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名改姓只做個附逆黨徒看,日後收歸宗籍起復爵位,但憑朕一句話的事。
可是老八再一次讓他滿腔鬥志都撞了南牆。
胤禩午睡起後並不似上回那邊窩在偏殿裡避著人。皇帝尋得他時,他正在東島上的瀛海仙山小亭裡坐著,旁邊一個小太監正捧著一卷書讀者。
這個場景著實讓皇帝有些驚喜。五月天已經有些熱度了,老八仍裹著披風,但是身形已是遮也遮不住的,只是他渾不在意一般斜靠在軟椅上,眯著眼睛下巴一點一點,很是愜意。
走得近了,原來那小太監在讀弟子規。這樣的閒適場面以往在後宮有孕的嬪妃身上並不稀罕,擱在老八身上卻有著無法名狀的古怪,皇帝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時那誦讀的小太監已經瞧見了皇帝的儀仗,停下誦讀跪地迎駕,將滿亭的慵懶適宜生生打斷。皇帝無法深入探究宿敵心態,掩下胸中惋惜之情,揮手讓閒雜人等退出百步侍候著,自己抬腳步入山亭,拿了方才讀的書隨手翻看:“你倒是有此閒心。”
胤禩垂眼摸摸胸口以下隆起的地方,一笑:“萬歲想看罪臣尋死覓活,可是失望了?”
胤禛以為,老八雖然奸猾,但以往他還算能將他心思猜透大半,打蛇七寸十有□亦能一擊命中,但這一次,卻是看不懂了。按著常理來說,老八即便不會恨屋及烏憎恨腹中那塊肉,也定然不願在人前顯露半分、只做掩耳盜鈴之事。
可老八今日做的事情再次大大出乎意料。不緊不避著人,反倒真像個慈母嚴父似地讓人對著他的肚子讀書唸詩,方才輕撫肚子的動作一氣呵成,胤禛敢保證他也看見老八眼底暗藏的一線暖意,那線溫情皇帝尚不以為是衝著他而來的。
當真是揣著龍嗣久了,就有了割捨不得的父子之情?從親身經歷來看,胤禛不認為胤禩還會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與皇考之間只怕怨多於恩,天倫難再。
所以,應該是割捨不斷的母子之情?
想那拉氏對弘暉傾注的心血,胤禛發覺自己不能肯定反駁。他也看中弘暉,但沒了弘暉還有弘時弘曆弘晝,往後還會有別的兒子。弘暉歿時他亦悲哀,那更多是對命中唯一嫡子的逝去而悲傷,更何況他還是個頗有天分的孩子,但絕不會像那拉氏那般哀毀傷身,一夜之間整個人失了生機靈氣。
所以老八是將這個孩子當做他自己一個人的兒子養了?
胤禛覺得自己應該給老八透透底。上次來島的本意也是詢問他對於玉牒如何書寫有何意向,這次正好一併提了:“朕的意思是等孩子落地了,就抱到宮中撫養,以免日後生出事端。”
胤禩鼻中嗤了一聲,隻言片語欠奉。
胤禛心裡不痛快,繼續往下說:“只是放在誰的名下是個問題,那拉氏是不成了,李氏也不可,你看有誰你覺著還成的?”
他自覺姿態已經足夠低,若不是當真替老八腹中孩子打算,何必巴巴地跑來惹人嫌棄。誰知聽見老八冷笑一聲之後,再開尊口:“萬歲乾綱獨斷,後宮前朝一言九鼎,豈容外臣置喙?”
皇帝口不擇言罵他:“若不是為朕子嗣計,這事哪裡輪得著你來插嘴?!朕千方百計替你著想,不想他受你連累日後有個不名譽的出身,你就這樣糟踐朕的善心?”
面前的人並未如願動怒,反倒露出一個離奇怪異的笑容,乍看之下與平日裡的謙遜溫婉並無二異,只是眼底流露出令人無端生疑的蔑視與嘲笑。
胤禛正要斥責他瘋魔了,傻了,只知道冷笑傻笑奸笑怪笑,就是不會說人話。
誰知這時,平生宿敵再度開口:“四哥,你就這般肯定,罪臣肚子裡的,是你親生子嗣?”
胤禛一個字一個字地將胤禩說的話揉碎吞下,頓覺晴空響雷,在頭頂盤旋。
他看不見自己,因此並不知曉此刻他眼中是何等激怒,他只聽得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質問對方:“此言何意?!”
他仔細盯著面前之人臉上神色,心道只要他敢再露出一個先前的神情,自己就親手過去挖出他的眼睛,讓他再笑不出來、再也諷不起來。
胤禩似乎窺破他渾身流於實質的殺機,微微癟嘴面露無趣之色,側頭回去繼續望著一汪碧波的東湖,懶洋